爬满烟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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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黑乎乎的烟囱整整两年了,我想用文字为它纪念点什么。乡村烟囱的那一抹浓黑在城里很快就烟消云散,记忆却汹涌而来。

灶头前总是堆满了奶奶从山上拾回的柴。每天灶里的柴火都旺得如同夏日的太阳。每天放学回家,在屋前的竹林里,总能见到坐在小凳子上的奶奶佝偻的背影。而干柴则在她手里乖巧地成扎。不一会儿,胡乱堆砌的木柴,就整齐地在竹条上码成了一座小山。竹条一头打一个结,再将竹条那头从这头的环结里穿过,左手按住结环,右手抓住竹条那头再一勒紧,一堆柴就乖乖成捆了。奶奶顺势把柴往后一扔,柴就乖乖地上了奶奶的背。提着小凳子跟在奶奶后面的我,总觉得前面是一棵茂盛却枯干了的树,一棵行走得颤颤巍巍的树。

在我烧火烧得直冒呛人的烟的时候,奶奶总是咧着嘴露出残缺却白白的牙齿对我说:“嘿,丫头,柴堆空,人心空。”那时我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在灶前无助地看着火势越来越小。奶奶是神奇的魔术师,只要用火钳在灶里捅一捅,火苗就“噗噗”往上窜,锅里也“咕咕”作响。

我抱怨奶奶把我惯坏了,至今我还不会用灶做饭。拿着针线的奶奶只是笑笑,柔声说:“你只要好好学习就好。”

一件衣服可以穿几十年,估计是只有像奶奶这样经历过真正苦难的人才会有的行为。奶奶拿着补过不知多少次的衣服对我说,丫头,你看看,我怎么穿不过针?我放下手里的笔,从奶奶手里接过针线,没花几秒钟就搞定了。奶奶崇拜地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我知道奶奶在慢慢老去,却不曾想她竟老去得那样快。皮肤像缺水的树皮,松弛如口袋,她再也不能挑起一桶装得满满的水,稳稳当当地走过田埂。

奶奶老了,却依旧坚持着在七月的烈日下拔草。我站在田坎上大声叫着:“奶奶,回来!”奶奶依旧不肯。我索性跳到地里去,蹲在奶奶身边开始拔草。奶奶慌了:“丫头,停下,谁让你来的?”汗珠子挂在奶奶灰白的睫毛上,滴滴往下掉,浸透了她的衣襟。“你不走我也不走!”跟我回家时,奶奶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抱怨:“你们不让活,难道非要等到我躺在床上起不来才行吗?”奶奶哭了,从没哭过的奶奶哭了。

后来,奶奶只是静静坐在竹林里,看着外面的土地,她依靠了一辈子的土地。

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或许奶奶正坐在灶前逗她的猫,她一边俯身用树枝挠着懒懒的猫一边轻声唤着:来,咪,猫咪……或者她在竹林里乘凉,摇着一把她在多年以前用两块钱买来的现在已经破旧不堪的扇子,或许她又一个人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打着不大不小的呼噜;或许她又在跟村里人说她家丫头去城里读书,已经快半年没回家了,要放暑假才回来;或许……

或许,下次回家要早一点。奶奶坐在竹林下等她丫头回家,烟囱里正冒着不大不小的青烟,如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