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难搞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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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的晚上，电话响，号码看起来不熟，梁妍本不想接，作为有点任性的人，她在接听来电、回复来电这件事上的道德感已经很是稀薄。但这次，她还是接了。原来是姑姑的新电话，听起来，像是哭过，声音低沉，梁妍琢磨着是不是她家闹别扭了。反正他们家这几年有点多事之秋。提起那些事，她也有点烦。车轱辘话说了一篓子，起的疗效也就是充电3小时，通话5分钟。甚至5分钟用处都没有。她既不想听那些陈芝麻旧事，也不想再顺着毛捋，唯唯诺诺听人絮叨实在自讨苦吃。可是她还是很孬种，过去从未直抒胸臆地告诉她的亲戚：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自己也有不少问题。

整个家族都没有人说这样的实话。这是一个有点难搞的家族。每个人都有点傲娇，喜欢听人奉承，有时也很热心肠，但是一旦帮助了别人，那么人家最好在余生都记着这件事。今后的每个纪念日都来家里走动走动。―倒不是要人家朝贡，而是需要一种心意的降临。从爷爷开始，他灵活又敏感，喜欢朋友、聊天、热闹，有强烈的好奇心，也乐于助人，这些特质都迥异于保守、腼腆的乡下人定位。所以他哪怕在最贫瘠的年代，也没有过得很窘迫。要说，还真算生不逢时，如果搁在新时代，应该会有更远的辐射力吧―不过，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这种假想，因为已经傲视同侪，已经比别人混得好，他的子女也比别人美、有钱以及孝顺。

只是这些年，旁人发财的速度也有点惊人，有的已经赶超和甩开他们好远了。尽管多数时候他还是会强烈地暗示自己，我已经过得很快乐了，人生进入暮年，夫复何求……但偶尔还是有些不服。

言语间，如果对方不是很客气，他也会心存芥蒂。他的老婆，梁妍的奶奶也是如此。看起来一团和气，实际更为高冷。看不上这，也看不上那。只有自家几个，算是体面能入法眼。年轻时火力旺，跟很多人都闹过别扭，年纪大了，就转为冷眼相待。

在这个屋檐下，除了夸自己一家人的善良，你不大可能听到什么别人的美德。有时候，你会见到他们跟某个妹妹关系闹僵了，有时候又和好了，改为跟另一个近亲不来往了。隔几年，换一茬。但是，离奇的是，最终，大家还是围绕在他们这家的身边。或许乡下人还是有点胆小和实际，指导思想里始终有一份“既然你们混得好，那还是别跟你们撕破脸吧”的感觉。最近，这种其乐融融的局面遇到了挑战。爷爷奶奶以及姑姑同时和一位近亲伤了和气。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跟小孩一般。梁妍心里这么想着，又不以为然，迟早还是会和好吧。

回到这个电话，它与姑姑家的烦恼没有关系，与亲戚间的龃龉也离得远。只有一件重要的讯息，爷爷又住进了医院。两年多前，他中风过一次，后来恢复了，这次糖尿病引起的并发症又让他受了一击。其实，梁妍的父亲在前几天已经告诉过她此事，并嘱咐打个电话。她觉得现在是恢复期，不想这几天声嘶力竭地与之通话，想再推后几天打。

而姑姑的电话正是告诉她，住院一周，你还没有打电话回去。不能不管不问，大家都在为这件事操心，做晚辈的无论如何应该抽空问候一下，你父母也该跟你们说。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说爷爷一天不如一天，梁妍心里开始紧张，以为父亲瞒着没有告诉病情的严重性，但听到后来据说爷爷可以自己去洗澡、散步，她又开始觉得刚刚的哭声夸张了。

此外，那种淡淡的责怪感，让她有点不大高兴。她给爷爷拨通了电话，声音确不如前洪亮，但是老头始终捍卫着自己的骄傲，他说有空调，有电视看，没有什么要紧，然后还跟她介绍起同病房的李伯伯来。听了几句莫名其妙的李伯伯之后，梁妍按着常规的方式宽慰了他几句。

然后又给姑姑回拨了电话。这样就算是合格让人满意了？她冷笑起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