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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黄榆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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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黄榆是城南挺大的一个地方,是由蒲东桥、黄土坑和榆树村三个地方组成,每地各取一个字,因此叫蒲黄榆。在二环路以外,出永定门往南,到沙子口往东再有两站地,我觉得都应该算是蒲黄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南边靠三环路的地方还是很空旷的菜地,东北角和西南边有些50年代的老楼房,一条大街从东向西,街两边差不多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平房,是一条挺繁华的大街。

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那里度过的。住在两间很小的平房里,那时我父亲在建筑公司当工人,母亲在附近的工厂上班。到我快上小学时搬到别的地方;我上初中时,父亲又在蒲黄榆西巷6号分到了一间建工局职工宿舍的平房,在街的东边,我们又生活在那里,后再次搬走。时光荏苒,一晃又过去几十年。我们原来住过的平房院拆了,它的南边和西边都盖起了成片的楼房。这回是父母又搬到那片楼房里,一直到他们退休,到今天仍住在那里。我与这里有着不解之缘。

令人记挂的朝晖百货商场

这条街上有个九十二中学,每到上学和放学时有成群的中学生走在路上,说笑着,边走边聊,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还有北京珐琅厂,生产的工艺美术产品很有名。不过这些都离我们的生活远点。街上有个朝晖百货商场可能比我的年龄都大,现在看它的店面不大,可40年前它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那时北京的商业网点少,朝晖百货对周边百姓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年轻妇女和姑娘们盯着新流行的布料,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则盯着各种款式的新颖皮鞋布鞋。母亲年长我20岁,在我眼里她永远是年轻漂亮的,出身在书香之家的母亲,皮肤白皙细腻、身材匀称,人一旦有文化,内敛的气质之美就时刻体现出来。那时她才30多岁,我记得有一天母亲下班回家,刚放下自行车就忙着在抽屉里翻找布票,随后跟邻居的阿姨匆匆忙忙地走了。到了国庆节期间母亲穿着一身新衣裳端庄大方地走亲访友。

那时朝晖是这街上唯一的百货商场。在各种商品供应紧张的年代,逢年过节总有些紧俏商品。它在人们心中自然有着特殊的位置。我记得有一年春节都腊月二十几了,母亲给我的一块钱还揣在兜里。邻居的男孩们有人早托亲戚朋友们买过年的鞭炮。那时鞭炮在我眼里就是幸福的标志。还有四天时间,一个同学兴冲冲地告诉我:“朝晖卖炮仗呢!”我们一路小跑着,到那儿一看就傻眼了,拥挤的队伍已排出去老远,我忙到队尾占个位置,队伍像虫子似的一点点向前蠕动着。腊月二十六那天我终于买到两挂鞭炮,攥到手里仿佛幸福已经来临。

夏天门庭若市的北冰洋汽水厂

现在50岁以上的北京人大都记得每年夏天京城卖的瓶装北冰洋汽水。黄澄澄的汽水酸甜的滋味很可口,尤其是经过凉爽的自来水冰镇过后,喝上几口很惬意地打个嗝,有一种暑气全消的感觉。那时它可是家喻户晓的,北京人过夏天除了吃三分钱一支的红果冰棍或五分钱一支的奶油冰棍,就是喝一瓶北冰洋汽水,在漫长的夏天这种饮料曾给多少人送去过凉爽。而北冰洋汽水厂就在这条街上的路南。三伏天,厂门口排队的汽车就停在马路上。到了上世纪80年代,人们的生活明显富裕了,市场上各种饮料也多了,再喝饮料就成箱地往家搬,很多刚进城的小贩们也到汽水厂门口趸货,推着三轮车叫卖汽水。星期日的下午,在空旷的楼群和悠长的胡同里听到那长一声短一声的吆喝,那是一种生活的调门,听着它就有一种很温馨很舒服的感觉。在我的记忆中仿佛只有城南的蒲黄榆一带常见那样的场景,那时候普通百姓能喝上北冰洋就很满足了。如今那条街的路南早已被改造成一片片高大的楼房,生活又变了模样。

安乐林公园里的悠闲

我在京城生活了50多年,总觉得她在不经意间带着人情味。80年代中后期北京人的生活已经很拥挤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经挺宽敞整齐的集体平房院落,到了此时,随着每户人口的增加,都在自家房前屋后盖起了一间间小房,当厨房卧室或外间。有的年轻人也把院中小房当自己的洞房。这条街上的人们也是如此。那些平房院被挤得窄窄仄仄的,只能容下一个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过去。夏天的日子人们都到街边乘凉。街上有个免费的小公园叫安乐林。这里有很多高大茂密的大槐树和杨树,还种植着翠绿的竹子,靠北边的地方有一段曲径回廊,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每天早晨都有遛鸟散步练太极拳的老人,这个别致的公园给人们带来很多的乐趣。夏天的傍晚,附近的居民吃过晚饭,领着孩子到此溜达聊天儿,下象棋打扑克唱几句京剧练一会儿琴。尽管生活中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事,但逛公园时人们的脸上显得悠闲自在。天黑了街静了,拍拍屁股回家了。那种豁达的精神让我至今难忘。

汪曾祺与这条街

后来我听一个同事说:当代著名作家汪曾祺就住在这南边的京剧院宿舍,那是几幢50年代建的红砖楼,那种深褐色红砖本身就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我是个文学爱好者,读过他的许多篇剧作小说和散文。《沙家浜》家喻户晓,《受戒》那篇美丽的爱情短篇小说,让人读后回味无穷。但我更喜欢他的梨园系列小说――《云致秋行状》《晚饭后的故事》等;其中《讲用》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郝有才是小说中的主人公,他的生活与我的经历很相似,他一辈子没有什么露脸的事,在剧院他没有坐过科,拜过师,是个“外行”,什么都不会,他只会装车,卸车,搬布景,挂吊杆,干一点杂活。日子过得比谁都清苦,是个生活在夹缝中的人物,但他同样不乏智慧和幽默。“”年代里留下了一串令人捧腹大笑的尴尬故事。我一参加工作就在运输公司当装卸工,每天都干搬运的活儿,和郝有才一样。也许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对普通劳动者生活中的种种艰辛,有着切肤之感。我还很喜欢他的另一篇小说《黄油烙饼》。烙饼本来是北方一种很普通的面食,可在汪曾祺的笔下却极有生活情趣,它反映出小男孩萧胜在食品短缺的年代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仅仅是吃一顿黄油烙饼。汪曾祺是南方人,但在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深谙北方的食品文化。我是纯粹的北方人,对做面食有些精到,每回读完他的小说,我的唇齿间仿佛泛着黄油烙饼的香味。我觉得这不仅是作者对生活的提炼和反映,是一种知识的积累,更是一种生活的智慧。他在散文《吃食与文学》中这样告诉读者:“小说要有浓郁的民族色彩,不再民族文化里腌一腌,酱一酱,是不成的。但是不一定非得追寻的那么远,非得追寻到一种苍苍茫茫的古文化不可。”

除了饮食散文,我也很爱读老作家写的《录音压鸟》《胡同文化》和《北京秋花》等散文,这里都有我熟悉的京味风土民俗,有让人品不尽的生活滋味。我觉得那些散文题材就来自这条街上的生活。有好几次傍晚,我散步溜达到安乐林,坐在公园门口长时间地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老人,想不期而遇地看到老作家,跟他聊几句。我看过他的几幅照片,其中有一张他吸烟时的情景,他望着缥缈烟雾时的眼神已深深地烙印在我头脑中。老作家的形象我记住了。我相信,如果遇到他,我一定能认出来,特想听老人家聊几句,当面向他请教一些问题。17年前初夏时听到他驾鹤仙逝的消息,心中无限惋惜。我崇拜他的才华喜欢他的作品,还有他对生活自自然然、随遇而安的那份豁达和淡定的态度。好在他把人生的智慧都融在他作品里,也留在了这条街上。

时光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每次走进这条街,抬眼一看街两边都已是鳞次栉比的高楼了,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各种汽车,完全一派现代都市的样子。这里的人们又开始续写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