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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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1
西城中学位于西城的东南沿海地带，校门正对着蔚蓝的大海，与海之间只隔着一条宽宽的环城路和一片金黄的沙滩。高一（3）班所在的教学楼正对着大海的方向，而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上，吴越正戴着耳机慵懒地趴在课桌上午休，阵阵海风从窗口灌进来，让他感觉无比惬意。只不过这种惬意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隔着耳机他都能听到陈格打着响指走过来的声音。
“今天下午放学后的班级篮球赛你参加不？阿泽也会参加。”陈格伸手摘下吴越戴着的耳机，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这次是我们班和隔壁4班之间的对决。”
陈格和阿泽都是吴越在初一时认识的，初中三年，三人虽不在同一个班，但却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升入高中后，三人竟都留在了西城中学，而且还破天荒地被分到了同一个班。记得当时阿泽苦笑着说了一句话：“我感觉自己好像被诅咒了。”
几年的相知相识，使得三人间建立起了非比寻常的默契，自然，这种默契也被他们带到了球场上。另外，吴越知道陈格一直对隔壁班的班花林蕊有意思，这次正好可以让他在林蕊面前出出风头，更何况林蕊的男朋友就是4班的篮球队长，名叫马君，吴越和他在球场上对抗过，是个难缠的对手。
想到这里，吴越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陈格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三兄弟一起上阵，根本不用怕隔壁班那群小崽子。”
比赛进行得很顺利，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吴越他们班还以十分的优势领先。这时吴越接到阿泽的传球，利用假动作晃过防守队员，起跳，投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进了篮筐。
领先十三分。吴越扬了扬嘴角，陈格赞赏地冲他比了比大拇指，球场外也响起了一阵掌声和叫好声。
“吴越！”
吴越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球场外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他扭头望去，只见蒋楠扶着单车站在场外，夕阳拉长了她的影子。
“你妈妈让我叫你回家吃饭。”蒋楠补充道。
No.2
吴越踩着单车，与蒋楠并排着骑行在滨海路上。
蒋楠是吴越的邻居，与吴越同龄。初中时她与吴越同在西城中学就读，中考后升入了西城一中。那是整个西城最有名的一所中学，几乎是学习精英的聚集地。
“你忘了今天是你生日了吗？”蒋楠开口问道，“你妈妈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十三个未接来电，吴越记得很清楚。上场比赛前他把手机放在了教室里，自然是听不到电话铃声的。
吴越笑了笑，说：“最近作业这么多，谁还有心思惦记这个呀。”
其实他没忘，只是觉得过生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而且如今庆祝生日的方式无非是吃顿饭而已，在他看来，还不如以一场球赛的胜利来庆祝自己的生日。
不过球赛的结果如何，他并不知道。刚才蒋楠大声喊他回家吃饭时，他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在得知蒋楠是在放学回家后又特地从家里赶到学校来找他时，他便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回去。于是他让林青替补他上场，自己则跨上单车跟着蒋楠回家去了。
“陈格和阿泽都忘了你的生日？”蒋楠问。
“应该是吧。”吴越不以为意地说。
“那么，生日快乐。”蒋楠突然对吴越说。
“谢谢。”吴越心里一暖，不禁有些感动。
No.3
驶过滨海路，又穿过几条街道，最后拐上斗门路，吴越家就在前方不远处。
“你吃过饭没？”吴越问蒋楠，“还没吃的话就到我家吃吧，今晚我妈应该做了许多好吃的。”
蒋楠的父母工作都很忙，所以她时常都是一个人在家自己弄饭吃。
“不了，离家前下了点饺子，现在回去刚好可以吃了。”蒋楠目视着前方，淡淡地回答。吴越便没再说什么了。
蒋楠在一棵老榕树下停了车，转头对吴越说了声拜拜，然后就推着车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吴越继续向前骑了十几米也到了家。
吴妈妈一边责备吴越这么晚才回家，一边从厨房里端出热腾腾的饭菜。一看桌上摆着好几道自己喜欢的菜，吴越食欲大开，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饭，冲了个澡，吴越便出了家门，朝离家不远处的书店走去。昨天跟书店老板预定的杂志今天应该到了吧，他边走边想。
走了几分钟，书店近在眼前，几辆从身后蹿出来的单车却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吴越抬头一看，领头的原来是马君。
“这不是那个被妈妈拎回去的小孩吗？可惜刚才你没看到你们班惨败的那一幕。”马君的嘴角弯着一抹嘲弄的冷笑，身上还穿着刚才比赛时的球衣。
比赛输了？吴越郁闷地想。
“对了，有一件事儿请你转告你朋友。”马君直勾勾地盯着吴越，冷冷地说，“让他离我女朋友远一点儿。”
吴越当然知道马君指的是陈格，于是他没好气地说：“有本事你自己给他说去。”
“那就走着瞧。”马君“哼”了一声，然后招呼身后的几辆单车调转车头离开。
吴越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那几道疾驰的背影，继续朝书店走去。
No.4
第二天一早，吴越就从陈格的叙述中得知，昨天他离场后，替补上场的林青拖累了队友，比分逐渐被追平，最终被反超。
阿泽放下手中的笔，平静地安慰着陈格：“一场球赛而已，输了也没什么损失。”
“我不甘心！”陈格恨恨地说，“好端端的竟然被逆转了。”
“那下次我们就加倍赢回来。”吴越将手搭在陈格的肩上，无比坚定地说。
“好，下次一定要给隔壁班那群小崽子一点颜色瞧瞧。对了，我们傍晚去图书楼天台怎么样？听说今晚八点海边有烟花表演。”陈格语气一转，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
阿泽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吴越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问：“那晚修课怎么办？”
“旷呗。”陈格满不在乎地说。
炎热的白天终于过去，夜空中皎洁的明月高高挂起，璀璨的星河像一盘撒落的碎钻。
图书楼是西城中学最高的建筑，站在天台上不仅可以俯瞰整个西城中学的夜景，还可以眺望远处的大海。
吴越他们并排站在水泥护栏前，眼前的西城中学一片灯火璀璨。
烟火表演还没开始，阿泽和陈格中途借口有事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阿泽手中抱着一箱啤酒，陈格手里则提着几个凉菜。
“这是什么情况？”吴越一头雾水。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你以为我俩忘了是吧？”陈格冲吴越神秘地一笑，“我俩想给你一个惊喜啊。”
闻言，吴越真是哭笑不得：“可昨天才是我的生日呀。”
“不是今天？”阿泽和陈格两人面面相觑。
阿泽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这就有点尴尬了，那就当我俩是推迟给你过生日吧。”
“为了表示歉意，我俩自罚一瓶。”陈格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两瓶啤酒，然后将其中一瓶递给阿泽。
吴越见状也开了一瓶酒，三个人席地而坐，互相碰杯，侃侃而谈。突然，从远处传来“嗖”的一声，只见海边的沙滩上一束绿色的焰火蹿到半空中，随后炸出了一朵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半边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烟火表演早已结束，酒瓶七倒八歪地散落在身旁。吴越有些醉了，他往后仰面躺下，双手枕着头，定定地盯着夜空。
“要是这种日子能一直持续就好了，”陈格醉醺醺地说，“我愿意用十年的寿命来换。”
“像你这种人，能活过三十岁就算高寿了。”阿泽不失时机地揶揄，“哪还有什么时间可以透支。”
话音刚落，陈格就将灌进嘴里的一大口酒朝阿泽迎面喷了过去。天台上同时响起了一阵狂笑声和咒骂声。
吴越扬起嘴角，盯着夜空，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
他多希望这一刻可以永恒。
No.5
生活依旧一成不变，不知不觉两个月就过去了。不过吴越最近发现了一个秘密：陈格和林蕊在一起了。
吴越先是发现陈格出现在球场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一放学就不知去向。他一度还以为是陈格家里出了什么事儿，直到一天傍晚他远远地望见陈格骑着他那辆破单车载着林蕊在滨海路上闲逛，这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于是第二天放学后，吴越和阿泽堵住陈格，质问他这种事儿怎么都不给兄弟们说。陈格“嘿嘿”一笑，说：“这事儿还没谱呢，暂时不适合声张。”之后，吴越便时常在校园里看见陈格和林蕊走在一起的身影。
“据林青说，他昨天去天台抽烟的时候，撞见了林蕊依偎在陈格的怀里。”阿泽边嚼着薯条边对吴越透露这则八卦消息。
“短短十几天，关系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不简单。”阿泽咂咂嘴，赞叹道。
吴越却隐隐有些担忧：“这种丢面子的事情，马君没什么反应？”
“他还能有什么反应。”阿泽不屑地说，“林蕊已经跟他分手了，何况在学校里，他根本不是陈格的对手。”
这时，陈格兴冲冲地走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说：“今晚我请客吃牛排，然后一起去看电影吧，反正今晚的晚修课没有老师值班，我弄到几张票。”说着便从兜里掏出四张电影票，递给吴越和阿泽一人一张。
阿泽瞄了一眼他手中剩余的两张票，侧过头苦笑着对吴越说：“我觉得我们两个今晚可能要当电灯泡了。”
“今天林蕊正式和我确立关系了。”陈格内心的欢喜溢于言表，“作为我最好的兄弟，你们当然要和我一起见证这一刻。”
下午最后一节课时，班主任老余在讲台上宣布一周后进行半期考，今晚的晚修课会讲解考点。当然，这则消息并没有让吴越他们回心转意。下课铃声一响，三人便径直朝单车棚走去。
无奈刚出校门不久，陈格的单车就爆胎了。陈格骂骂咧咧地推着车朝附近的修车店走去，吴越和阿泽则骑着车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这时，几辆单车停在他们前面。又是马君他们。
“陈格，林蕊的事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马君对着陈格冷冷地说。
“你以为你是谁？”陈格挺起胸膛走了过去，“林蕊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管不着。”
“你现在离开她还来得及，不然我会让你后悔的。”马君一字一顿地威胁道。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几个人纷纷下车，气势汹汹地捋起了袖子。
“那就来试试。”陈格毫不示弱，直视着马君的眼睛，握紧了拳头。吴越与阿泽也是二话不说，上前一步站到了陈格的身旁。
马君原本想靠气势和人数优势来迫使陈格放弃，但看来效果并不明显。于是两队人谁也没动，就这么对峙着。路过的行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这里，还有人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旁观望着。
“算了，打架这种事不怎么光彩。”马君先服了软。
陈格不屑地“哼”了一声，却并没有松开紧握的拳头。吴越则暗自松了一口气，两败俱伤的结局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我们改成赛车，从这里骑到天马山下，再骑回这里。”马君简单地说明了规则，然后指着陈格的胸口说，“你赢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若是我赢了，你要当着我们全班的面大声地给我道歉。”
“你说比就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你算老几？”陈格对马君的提议嗤之以鼻。
“我跟你比。”马君正想说什么，吴越却突然开了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吴越不为所动。在他看来，这件事儿总要解决，而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况且他对自己的车技一向很有信心，由他出战胜算会更大。
“可以。”马君瞟了他一眼，然后把车骑到了马路中间。吴越跨上自己的车，与他并排在一起。
“小心路上的车。”阿泽有些担忧地提醒吴越。吴越点了点头，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专心地听着从马君小弟口中报出的倒计时。
“出发！”
话音刚落，两辆单车便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No.6
风声在耳边呼啸，吴越始终盯着前方的路况，天马山的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眼前的景象纷纷往身后倒退。
吴越明显感觉到大腿处已传来阵阵酸麻感，但他却不敢放慢速度，因为马君只落后他半个车身的距离，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反超，就像那次的篮球赛一样。
终于抵达了天马山下，吴越迅速调转车头往回赶。一路上他努力避让过往的车辆，碰上红灯只能绕过去，而马君有时却直接冒险穿过红灯，所以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马君已经领先他整整一个车身的距离。这时，吴越已经可以遥遥地望见路的尽头，包括阿泽和陈格在内的一群人正等在那里。
吴越已经累得汗流浃背，他感觉腿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比，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快要冲破胸腔。而马君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即使隔着呼啸的风声，吴越也能听到他剧烈喘息的声音。
吴越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踩着踏板，冲了上去。终于在距终点三百米的地方，他超过了马君，余下的路程只剩下不到两百米，他已经胜券在握了。
吴越望了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陈格一眼，却突然见到他脸色大变，与此同时，单车后轮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声音，然后车身开始左右摇晃，完全失去了控制。吴越心里一慌，来不及反应，急速行驶着的单车猛地撞上了路边的水泥桩子，他登时腾空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只来得及用双手紧紧护住脑袋，然后就重重地摔在了水泥路面上。他闷哼一声，身体开始不停地向前翻滚。
最后，他撞上了一根柱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No.7
搬家的消息是妈妈在周六那天傍晚在饭桌上告诉吴越的。
吴越当时正扒着饭，当听到妈妈说要搬家时，他的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惊讶地问：“搬家？”
“这栋房子要拆迁，你爸打算用拆迁补偿款在榕城买套房子，过些日子就搬过去。”
“那我上学怎么办？”搬家当然就意味着要转校，这点吴越心知肚明。
“你爸已经给你在榕城找了一所新学校，把转校手续办好后就可以去那里上学了。”
“房子可以在附近买嘛，也没必要离开西城。”吴越徒劳地抗争着。
“聚在一起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妈妈叹了一口气，“上次你伤成那样，你爸都忙得没时间多陪陪你。”
吴越默默地低下了头，盯着手背上那条丑陋可怖的伤疤。
吴越的爸爸常年在离西城几百公里外的榕城工作，因为工作的缘故，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其实早在几年前吴越的父母就在考虑搬家的事儿，这次正好碰上拆迁，也就付诸实行。
当然，吴越心里明白，自己受伤这件事儿也坚定了父母尽早搬家的决心。在西城中学，他似乎只会闯祸。
一个月前的那次赛车事故，吴越受的伤并没有想象中的重，主要是轻微脑震荡和软组织损伤，以及全身多处擦伤。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家休养了一周才回学校。
至于那场事故的原因，吴越听说是马君求胜心切，结果导致在冲刺时他那辆单车的前轮撞上了吴越那辆单车的后轮。
出事后，陈格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把吴越背到了附近的医院，不过吴越醒来后并没有看到陈格的身影。几天后阿泽才告诉吴越，陈格把他送到医院后，立即跑回去把马君揍了个鼻青脸肿。这事儿后来还惊动了校长，陈格差点被开除，幸好班主任老余据理力争，最后学校才从宽处理给了陈格一个严重警告处分。
吴越怀揣着心事，饭菜似乎也变得难以下咽，于是扒了两口饭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想打电话给陈格和阿泽，把他即将要离开这件事儿告诉他们。
这时他看到桌上放着一叠资料书，那是几天前他找蒋楠借的，他本想尽快补上养伤期间落下的课程，现在看来已没有必要了。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先去把资料还给蒋楠。
他很快便来到蒋楠家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蒋楠打开门，见是吴越，便将他让进了屋里。
走进客厅，吴越看到饭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副碗筷和一盘番茄炒蛋。蒋楠又是一个人在吃饭。
“你吃过了吗？”蒋楠问他。
吴越点点头，然后情绪低落地说：“过些天我就要搬家了，所以过来跟你打声招呼，顺便把资料还给你。”
蒋楠接过吴越手中的资料，抬起头，目光触及他哀伤的眼神，沉默了片刻，便试图安慰他：“只不过是高三提前了而已，其实高中毕业后，我们都要离开自己的家。”
“不一样。”吴越摇摇头，语气悲伤地说，“去外地读书至少还能回来，而我现在是被连根拔起，西城已经没有我的家了。”
No.8
吴越离开那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天气倒是很应景。吴越郁闷地想，是不是每个分别的日子都得是下雨天？
家里的东西已经搬空了，吴越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对着空气说了一声再见，然后转身下了楼。刚到楼下，他便看到了陈格、阿泽和蒋楠三个人撑着伞，朝自己走了过来。
吴越撑起伞迎了上去。
“有空回来再一起喝酒。”陈格笑嘻嘻地对他说，“我随时奉陪。”
“一路顺风。”阿泽拍了拍他的肩膀。
蒋楠走上前拥抱了他一下，然后简洁地说了句“再见”。
“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沉默半晌，吴越终于开了口。
早已停在楼下的汽车发出一阵轰鸣。吴越坐上车，摇下车窗，朝陈格他们挥了挥手。
汽车开动了，吴越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陈格他们三人的身影在自己的视野里越变越小，直至消失。
他突然意识到，新的生活开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