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爱吟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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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雅又回了石井街。
其实,高小雅一直回来的,三五个月,半年,最长的一次是一年半。
但这一次,高小雅是真的回来了。
如果用里程碑式的时间核算,加上一些内心意义之类的东西,这件事情应该这样去叙述,十五年前,少女小雅离开了石井街,十五年后她回来了,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
孩子叫童童,他有着淡蓝如晨曦的瞳孔。
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高小雅真的在石井街遇到了安子沫。
明晃晃的下午,小雅从幼儿园接童童回来,顺着巷子往家走,迎面有摇摇摆摆开出来的别克车,显然,车主是个新手。
童童淘气,边走边踢着路边的石子玩,后来就踢到了崭新的别克车上,车主下来跳着脚骂,要死呀,你瞎了眼睛。
小雅知道错在童童,赔礼的话说了一大堆,车主并没有在车上查找到任何划伤的痕迹,却依旧一脸不高兴。
后来坐在副驾座上的那个女人,应该是车主的妻子吧,说,要没划伤就走吧,说那么多干什么。
车主不死心,又检查了一遍,终于在车灯上查到了针一样划过的印子,念叨着,这一个灯,差不多一千元呢!
童童踢过去的石子,是磕在倒车镜上的,但小雅还是掏了五百元钱给车主,遇到如此事件,小雅永远只有一个处理方式,就是尽快息事宁人,早点结束。
车主也不客气,接了钱,一张一张数着。
小雅突然定定地看着车主,后来她试探着叫了声安子沫,车主竟然真的抬了头,问你认识我?
小雅突然想说不认识了,安子沫却一手拿钱,一手指着小雅说,是你呀!
显然,半天都没有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小雅就笑了笑,笑得翻江倒海的委屈。
安子沫拿着手上的几百元钱,看看小雅,再看看副驾上的女人,有点挺为难的神色。
小雅牵着童童慌不择路地逃掉了。
小雅觉得似乎哪儿出了错。
那些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画面,便一次一次地回想着。
十五年前,外婆一直居住的四合院里,邻居家里空着的出租房里来了一位新房客,原本卖包子的夫妇搬走之后,来了民谣歌手安子沫。
他住的那间屋,和小雅的房间正对着。
他来的那天,自己动手刷了房子,然后往洁白的墙壁上泼了斑驳的墨,他的行李不多,一只大旅行包,一把吉他,和一盆叫花叶兰的植物。他把那盆花叶兰放在屋外的窗台上,刷着绿漆的小木窗里面挂着藏蓝色的蜡染布帘子,除了睡觉,他很少让它遮住室外的光线,因为屋子来身也不怎么亮,老屋子,永远潮潮的,他就那么过着。
白天很晚起床,下午就在房子里闷着,傍晚背着他的吉他出门,深夜回来,就一直亮着灯,时不时的,有吉他舒缓的乐声,他偶尔也会唱几首歌,低低的,稍显沙哑的嗓音,让人听上去,会觉得世界突然就安静了,静得像一汪溪水那样。
有星星的夜晚,他偶尔也会去天台,依偎着栏杆吸烟,孤零零的。
他们很少说话。
白天的光线变化,有时候小雅隔着窗户能看到他的屋子,有时候,他能看到小雅的,至于他有没有看,小雅就不知道了。但某个晚上,月光很好,小雅半夜醒来,从窗帘的缝隙里就看到了对面站在窗前向小雅这边呆呆看着的安子沫。
他有时候很忧郁,有时候很快乐,他的头发和衣服总是洗得很干净,简单的几件,擦肩而过的时候,闻得到淡淡的肥皂味道。
有一天他抱了满怀新鲜的橙子,黄灿灿的,和小雅在大门口遇见,便微笑着说,小雅我请你吃橙子吧,袋子被我划破了。
他笑,或者不笑的样子,都很好看,小雅就跟着他进了屋。
他的屋子很简洁,一张床,一把椅子,椅子上堆了一堆书,小雅有些别扭,不好往床边坐,他便从床底下拉了一个树根做的小凳子出来,拂了拂灰,小雅坐下。他把椅子上的书挪开一些去,空出椅子的一角,然后用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水果刀把橙子切开。
似乎突然就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两个人吃着橙子,吃得满手的汁液,然后目光遇到一起,就笑了,他深情款款的眸子,逼得小雅低了头。后来便时常有来往,总是心有灵犀似的。
这应该只是个开始,但不久后,他搬走了,招呼都没打。
小雅铁定了他会回来的,并非因为对自己多么自信,只是直觉,直觉还有些什么事情,是需要在他们之间发生的,小雅便一直等着。
一直从年初等到年尾,有一天小雅特别委屈,便把自己嫁了。
她总是这样,越是重大的决定,她越是能用短到三五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做出。
没有婚礼,小雅记得是七元五角钱,领了两个大红本,就把自己嫁了。
嫁的人叫朴泽,有着和安子沫很像的轮廓,小雅一直觉得,仅仅因为这一点,她也不会后悔的。于是和朴泽去了朴泽的城市,可是朴泽后悔了。
一年零九个月,他们离婚了。
小雅单身了很长一段时间,偶尔也有和男人交往,大多是那种不问来路去处的感情,一段一段的,如果有仪器可以衡量,小雅觉得,那些交往即便是有感情,也是那种含量少到几乎难觅其踪的那种。
但小雅还是一个一个处着,一是因为孤独,更重要的是,她愿意在与她交往的人身上,或多或少找到安子沫的影子。其实有时候,这种影子并不局限于什么外貌上的相似,只要是有多少关联的,小雅都愿意去感触,或他姓安,或他和安子沫是同一个故乡,或他是个歌手,或他有和安子沫一样修剪得很洁净的指甲。
后来遇到了一个小雅愿意嫁的,他虽然不会唱歌,但和安子沫像得一塌糊涂,小雅便又匆匆忙忙地把自己嫁了。
但嫁过去的当天晚上,小雅就后悔了,她看到他把脏袜子脱下来,直接塞进枕头底下,小雅觉得,不可以这样的,至少安子沫不会。
后来她看到他和菜贩子讲价,五角一块的,磨十多分钟,口沫横飞。
他不是很穷,但热了好几遍的菜,他还会要求给他留着。
小雅忘记关的灯,或者水龙头,他不指责,只是愤怒地走过去关了,然后好长时间和小雅一句话都不说。
他出差很久,小雅发问候的短信,他从来不回过来,回来了也不解释,小雅问起,他说又没什么重要事情,发短信干什么?
小雅的生日,忍了三年,第四年问他为什么从来不准备礼物?他就拿几百元钱给她,说我忘了,而他的生日,小雅总是早早地就准备着。
小雅很想离婚,她太想了,但外婆总是劝,说不能这样。
两年前,外婆走了,没有人再劝小雅,她挺了一段,挺不住就真离了。
男人指着家里的一切说,你什么都休想得到,小雅哭了很久,把唯一她想要的童童要到了手。
小雅一直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只是慢了点。
譬如安子沫某天就找回了石井街,他们在浓郁的梧桐树下注视良久,然后他轻轻地拥她入怀,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肥皂味道……
他们有一间可以不是很大的屋子,有星星的夜晚,他们挂着的藏蓝色窗帘不用遮着,安子沫应该在窗前的椅子里,他在弹唱一首听上去很安静的歌,小雅坐在一旁的地板上……
他们至少应该有一次,去某条叫不上名字的河边,放灿烂的烟火或者许愿灯……
他们门前应该有一个小院子,他们一起种花草、蔬菜,或者水果……
他有辆破破烂烂的车,然后拉着她,他们的孩子,他的吉他,在阳光特别好的傍晚或者清晨,随便去什么地方……
小雅觉得,这一生里,至少以上所说,是应该要发生的,而且似乎必须是和安子沫。
小雅便一直等着,无论她在那里,十五年过去了。
这个重逢有点不太对,小雅不知道是谁安排的。
心里,似乎还是有点死不瞑目的期待。
一个月后,安子沫又找了来,约小雅吃饭。
只是吃顿饭。
小雅买了喜欢的套裙,做了新头发,连内衣都是精心选的,她并没想怎么样,或许想了吧?总之,是这么做了。
席间以为会听到一些想要听到的话,也可以算是一种补偿吧,他却只顾侃侃而谈,谈自己如何好运不断,遇到不错的老总,干着还算舒服的工作,娶了妻,生了子,买了房子,买了车,然后说小雅,你们巷子那个老中医,我记得原来和你家关系挺好的,我老婆慢性胃炎,去过几次,都排不上号,你是不是跟他说说?
小雅说我得接童童了,他不搭话,却招呼着服务员买单,服务员拿了账单远远地走过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真慢,我去趟卫生间。
单小雅买了,三百多元。
走出餐厅,他跟了上来,说真不好意思,我请客让你买单,下回我买。
小雅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笑得七零八落的,说安子沫,上回你那个车灯划破了不值五百吧,你是不是应该还一些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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