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在苦难的岁月里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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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女人的生活是很清苦的，为了维持家庭生计，男人们都像“充军”一样被发放到外地打工。女人们自个儿在家照顾孩子上学，担水、挑谷子。在酷暑里大忙的时候，遇到孩子病了，就得医院田里两处跑；若是自己病了，不仅家务农事孩子耽误不说，近前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更令人心急火燎了。在岁月无垠的田野中，在大别山麓的村落里，她们宛如牲口那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孤独地老去。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虽然常有，可是难起大的波澜，总是被眼前的生活所暗暗消磨过去。

村子前头靠近池塘有一树栀子花，不知是哪一年栽下的。树虽然不甚高大，可是给我的印象却很深刻，是我故乡回忆的坐标点之一，也许是因为它栽在高出地面快一米、没有围墙的土院子里，而且临近马路的原因吧！在一年之中的许多日子里，树总是平静不动声色地生长着，可是一到五月份栀子花含苞待放开满枝头的时候，它就顿时形成一股向心力，轻叩着女人们的心弦。上了年纪的大妈、有了孩子的婶娘，都提着菜篮子来摘，扎一朵在头上，其余的搁在家里用水泡着，室内香气弥漫，仿佛整个村子都可以嗅到花的清香似的。

自家的花有人喜欢，主人家也欢喜，农村人心地厚实，几朵花，算啥？说起来，这家算是我的宗亲长辈。集体时老父亲积劳成疾过世了，结婚没两年，眼瞎的母亲也死了，日子挺不容易。日子难过，花也不独好，没人照料，生长的很慢，铁于虬枝似的，还遭虫咬，好在年年都开花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因为花谢了，可以再开，人老了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花似乎是不会老的，而人，曾经丰腴红润、娇艳动人的女人，则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她们所引以为荣的青春。所以每当我看见那些婶娘，包括我自己的母亲，头戴着刚从枝上摘下来洁白如玉的新鲜花朵时，我心里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认为那并不般配。因为毕竟不论如何，她们的头发不再乌黑油亮，肌肤太过粗糙黝黑，眼神显得呆滞，即使用再多的鲜花也无法掩饰了。而这样的悲哀是无法言说的，因为她们的血液早已化作油膏流满她们所耕耘的每一寸土地上。

有些人的微笑具有超越生死苦难，令人终生难忘的魅力。比如那个名叫响晴的女子。我仍然记得她头戴着两朵白色的栀子花，笑盈盈的，略显得像婴儿的样子向我们走来的情形。这么说，你一定以为这是一个聪明伶俐、惹人怜爱的姑娘吧！不是的，自从六年前，她嫁到我们 的时候，所有的人对她的眼神就有些异样，因为她属于神经失常、智力低下的那一类女人。她出生于邻村一个贫农家，从小缺乏教育，近乎文盲，受到贫穷而愚昧的父母的暴虐对待，智力发展受阻，成年后不幸被不法之徒，身心受到强烈刺激。自此，神经彻底失常，心性大变，见着人不怎么言语，笑脸迎人，总是一副阳光灿烂的样子，只是常常衣衫不整到处跑。

后来经人说合，给我们村一个年近四十，名叫得粮的单身庄稼汉做媳妇儿。男人虽然年纪大些，也太老实，没啥本事，但毕竟智力正常，身强体健，也还有些家人，还算配得过。因此丈母娘一再嘱托，要好好对待，多多抬爱，婆家也没有亏待她。结婚那阵子，我们明显看见响晴的头发整齐了，脸上也泛着红光，穿着深红的呢子大衣，还能给客人斟茶倒水，幸福甜甜蜜蜜的样子，我心想着她应该会变好吧！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一次我们去她家那里玩，却得知她刚把自家结婚用的红木椅、衣服、棉被都扔进门前池塘里了。丈夫没办法，只得用竹篙一件一件捞上来。后来悲剧的序幕似乎完全打开了，先是接生时，由于家人的疏忽，她自己也不会照料，孩子在刚落地的第一晚就冻死了，后来，男人迫于生计，要外出做工，她一个人在家，日子更难过了，四处游荡，乞讨为生。再后来，就是传言了，说她赤身的被轧死在铁路上。至此，一个悲剧女人的一生就落下帷幕了。

“说不尽的故事是说不尽的灾难，沉默的是爱情。”这样的故事在穆旦的《赞美诗》里，在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在中国广袤而偏僻的农村里，在祖祖辈辈潜销暗铄的日日夜夜里，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重复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天堂。”花的世界，永远是那么明亮而纯洁，而人类的历史则充满着欲望和悲凉，象征着“永恒的爱”，寓意着“一生的守候和喜悦”的栀子花，植根于苦难而沉重的大地，盛情绽放。洁白的花啊！掺杂着太多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仁厚而黑暗的大地啊！愿在你怀里，永远安抚她们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