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X”修辞构式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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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语言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近年来，在网络等媒体中“被X”的用法屡见不鲜，例如“被自杀”“被幸福”“被小三”等。这种用法不同于传统的“被字句”，但它和“被字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被X”句式是传统“被字句”的演变，具有一定的修辞效果。本文受刘大为《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以及陆俭明《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再到语法构式》的启发，简要分析了“被X”这一修辞构式。

关键词：被X 语法构式 修辞构式

一、引言

（一）“被X”格式

本文用“被X”格式来概括现代汉语中新型的“被+其他词语”组成的表达式。这一格式中，“X”为实词，可以是动词、名词、形容词，例如：“被自杀、被增长、被死亡、被就业、被阿凡达、被白条、被艾滋、被专家、被开心、被健康”等。

（二）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

刘大为在《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一文中指出，“构式的概念既然已经无所不包，单从语法的角度去限定和研究显然是不够的，为此我们设立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两个术语，用以区分构式的不同性质以及它们之间的联系……”。我们赞同这一观点，将“被X”格式视为修辞构式。

“语法构式指的是任何一种可从构成成分推导其构式义的构式，以及虽有不可推导的构式义，但已经完全语法化了的构式。”①例如：“小李吃了个包子”“小王喝了杯牛奶”“一人十块钱”“王冕死了父亲”。“修辞构式指的是所有带有不可推导性的构式，只要这种不可推导性还没有完全在构式中语法化。”②修辞学对那些不可推导的临时的语言形式较为关注，这些突破常规的用法实际上是在某种程度上带有不可推导的构式义，如果这种创新的表达方式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并被反复使用，这种临时的形式便会逐渐固定下来，逐渐具有能产性。例如本文将要讨论的新型“被X”格式。由此可见，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最显著的区别在于是否已经完全“语法化”。

本文分析了“被X”所具有的构式义，同时讨论了“被X”中“被”对该格式意义的作用。对修辞构式而言，“构式意义其实就是一定的修辞动因，是它的要求造成了构式的不可推导性”③。

二、“被X”的构式意义

（一）传统“被”字句及其意义

“被”字句是指有被动形式标志的被动句，“被”是被动标志，它最初是名词，本义为“睡眠时用以保暖的覆盖物”。后来引申为动词，有“覆盖”义；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又引申出“遭受”“蒙受”之义。到了南北朝时期，“被”进一步语法化为被动句的标志。“被”字句是用介词“被”引进谓语动词动作的主体，并将它置于动词之前作状语，把动作涉及的对象（即受事）置于句首作主语。现代汉语中的“被”字句可分为以下几类：

1.“NP1+被+NP2+VP”：这一类“被”字句中施事受事均出现。例如：

（1）窗户被小明打碎了。

（2）门被老师关上了。

2.“NP1+被+VP”：此类“被”字句中只有受事出现，施事没有出现。例如：

（3）窗户被打碎了。

（4）门被关上了。

3.“NP1+被+NP2+所+VP”：此类“被”字句受古汉语“为……所”影响而来，施事受事均要出现。例如：

（5）耐人寻味的是，历史上几次最伟大的科学革命在很大程度上都不被一般人所注意。

（6）这种思想后来被基督教所吸收。

4.“NP1+被+NP2+给+VP”：这一类“被”字句和“NP1+被+NP2+所+VP”同为固定用法，施事受事均出现。例如：

（7）窗户被小明给打碎了。

（8）门被老师给关上了。

“‘被’字句在被动式中的主要作用是提醒或强调主语是受事。”这一句式中，受事（即主语）必须出现，施事可出现也可不出现。传统“被”字句中的谓语一般是动词或动词短语，谓语动词一般是及物动词。关于传统“被”字句的意义，学界的看法大致相同，即一般用来陈述受损或不如意的事实，表达的是一种“遭受”义。这一句式大多具有贬义，后来受西方语法影响，也可表示非贬义，但仍以贬义较为常见。

（二）“被X”修辞构式

近年来在网络媒体和纸媒上出现的“被+X”格式屡见不鲜。例如：

（9）“被+V/VP”：被代表 被赞成 被同意 被逝世 被满意 被失踪 被涨工资 被自杀 被就业 被下岗

（10）平心而论，他人支招的出发点都是好的，考生积极听取各种建议很有必要，但也要避免“被自愿。”

（11）活人“被死亡”是利益指标惹的祸。

（12）统计局工资数据遭质疑，网友戏称工资“被增长”。

（13）“被+A”：被幸福 被开心 被快乐 被寂寞 被脸红 被小康

（14）幸福职业排名，一场“被幸福”的游戏。

（15）不能让贫困人民稀里糊涂被小康。

（16）与其说它们寂寞，不如说它们是“被寂寞”。

（17）“被+N”被高铁 被专家 被剩女 被房奴 被明星 被小三 被艾滋

（18）可惜，一次争吵后她得知自己“被小三”，被已婚男抛弃却发现怀有身孕。

（19）“捡回来一条命”的杨守法却高兴不起来，8年的“被艾滋”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被X”这种格式不同于人们所熟知的“被”字句，其不同之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被”字句中，“被”的前面一定紧跟着受事主语，受事必须出现。而“被X”这一格式中，受事可能出现，也可能省略，但它并不是紧跟着“被”的，也不一定是句子的主语。

第二，“被”字句中，施事可出F也可不出现，可以是确定的也可以是不确定的，因为这一句式的重点是强调受事主语，突出“遭受”义。而在“被X”这一句式中，情况是完全不同的。“被X”中的施事具有不确定性和不唯一性，通常是隐含的。

第三，和“被”字句不同，“被X”中的“X”不局限于动词，也可以是名词或形容词。

第四，两种句式所表达的语义不同。“被”字句通过陈述客观事实来表达“遭受”义，而“被X”所指并非是客观事实，它常用来表贬义、强迫、虚假等义。

我们认为，“被X”这一格式是一种修辞构式，它是基于人们表达需要而产生的一种新型表达方式，它的意义不能由其组成成分推导出来。尽管这种表达被越来越多的人理解、认可并且使用，但是尚未完全语法化，所以，只能把它视为“修辞构式”。

（三）“被X”的意义

1.表示所陈述的内容是虚假的

1）被死亡

（20）八旬老人“被死亡”领不到B老金 官方：同姓名搞混

在例（20）中，“被死亡”义为老人尚在，却被别人认为已经死亡了。显然，老人死亡是虚假信息。

2）被艾滋

（21）“捡回来一条命”的杨守法却高兴不起来，8年的“被艾滋”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杨守法并未真的患有艾滋病，却被诊断为艾滋病患者，此处用“被艾滋”来表达杨守法患有艾滋病是虚假信息。这种表达比直接陈述事实更形象。

2.表达所陈述内容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被迫的

1）被同意

（22）但是，听证代表却常常无人能够说清数据采集到底真实不真实、核算方法科学不科学。结果是，听证代表无可奈何“被同意”。

例（22）中的“被同意”表示听证代表并非自愿同意，而是被迫同意。这种表达可以更加委婉却又形象地表达出“胁迫”的意味。

2）被赞成

（23）我只能悲哀地对在网络上投了反对票的35万网友说――很不幸，你们说了不算，你们已经“被赞成”了。

尽管35万网友投的是“反对”，他们并不赞成，然而投票结果却把他们反对的声音强行变成“赞成”。这种赞成是被强迫的赞成，这种用法表达的是一种“强迫”义。

3.“被X”这一修辞构式大多用来表贬义，用来讽刺甚至是批判某些问题

1）被幸福

（24）幸福职业排名，一场“被幸福”的游戏

“幸福”本是人发自内心产生的一种满足感，这里用了“被幸福”，表达的意义截然不同。这种用法表达了对“幸福职业排名”这一活动的讽刺，它只是一种形式化的无意义的活动，并不能反映实际情况。

2）被满意

（25）“被满意”就是一件莫须有的新衣，听起来很美，看起来却很丑。

此处“被满意”也是一种贬义的用法。“满意”本是个人自主的一种评判，这里用上了“被”，表达并非自愿，而是被迫的结果。这种用法讽刺意味更加强烈，增加了表达效果。

综上所述，“被X”这一格式可以用来表示虚假、胁迫等语义，实际上它们都是一种表贬义的用法。

三、修辞构式“被X”的形成动因和机制

（一）“被X”形成动因

修辞构式“被X”是在“被”字句的基础上演化而来，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在于当前急剧变化的社会中许许多多的复杂现象在现有的基础上得不到充分的表达和阐释，而人们出于表达的需要，在原有的“被”字句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加工、重组，这样可以满足表达需要，因而这一格式得以流行开来。

“被X”作为修辞构式而流行，原因还在于它有“被”字句所不具有的修辞价值。“它最大限度地挖掘了语言在语法上的可能性，通过在认知基础和使用方式上与语法构式的明显差异，使得新兴构式所承载的信息通过语法构式的习惯表达对比凸显出来。”④“被X”这一修辞构式比传统的表达方式更能满足人们在语言表达上的需求，具有传统表达方式所不具备的批评、嘲讽性语义功能。

（二）修辞构式“被X”的形成机制

“被X”是在“被”字句的基础上形成的，其中“被”对整个形式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对“X”的压制，使得整个结构意义发生了变化。

“被”字句中本是用“被”来引出施事（有时不出现）和实施的动作，其中所实施的动作一般多为及物动词。而如今流行的修辞构式“被X”是在这种用法的基础上做出了一定的改变，“被”的后面不仅是动词，也可以加形容词甚至名词，此时“被”发挥了它的作用，使整个结构获得了新的意义。例如：

（26）我们赞成这个决定。

（27）我们又“被赞成”了。

例（26）中，“赞成”是“同意”义，具有自主性。例（27）中，将“赞成”放在“被”的后面，使得它在“被”的压制下失去了自主性，带有一种“胁迫、非自愿”义。这种被迫的“自主”使得讽刺、贬义也随之产生。这种用法更加凸显了“不自主、虚假”义，读者会从中感受到说话人的贬损之意。

（28）幸福职业排名，一场“被幸福”的游戏

（29）“捡回来一条命”的杨守法却高兴不起来，8年的“被艾滋”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例（28）和例（29）中，“被”后面的形容词、名词在“被”的语义压制下，词性发生了转变，具有了“虚假、胁迫”等贬义色彩。例（28）中，“幸福”是形容词，指人内心的一种感受。将它放在“被”的后面，在“被”的语义压制下，“幸福”的词性发生变化，从形容词性变成了动词词性。可理解为“感到幸福”，同时，也变成了一种非自主性的表达方式，带有“虚假”义，即陈述对象并非真的感到幸福，讽刺意味油然而生。“被开心”“被合法”“被寂寞”等，都是这种机制下的产物。例（29）中，“艾滋”为名词，指一种病，将它放在“被”之后，在“被”的压制下，其词性发生了改变，具有动词词性，义为“患有艾滋病”。“被艾滋”带有一种“非真实、被迫”义，即杨守法被误诊患艾滋病。

四、结语

陆俭明在《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再到语法构式》一文中指出：“随着不可推导的意义渐渐凝固在构式上，构式也就渐渐呈现出语法的性质，待到这种意义完全凝固成构式的一部分，修辞构式也就转化为语法构式。”本文所讨论的修辞构式“被X”并非昙花一现，而是逐渐被理解并广泛使用，满足了人们交际表达的需要。我们认为，就目前“被X”的使用状况来看，它极有可能固化为一个框架，并且具有能产性，发展成为一个语法构式。这也体现了语言的发展演化规律。

注释：

①②刘大为.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上）[J].当代修辞学，2010，（3）.

③康志锋，邱东林.“一W一W”修辞构式探析[J].修辞学习，2009，（2）.

④陈文博.“有一种X叫Y”构式的语义认知考察――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的接口探索[J].当代修辞学，2012，（2）.

参考文献：

[1]刘大为.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上）[J].当代修辞学，2010，（3）.

[2]刘大为.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下）[J].当代修辞学，2010，（4）.

[3]陆俭明.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再到语法构式[J].当代修辞学，2016，（1）.

[4]齐沪扬.现代汉语[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5]袁红梅，梁婧玉.“被+X”构式义的概念整合分析[J].外语研究，2016，（1）.

[6]王力.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7]王寅.“新被字构式”的词汇压制解析[J].外国语，2011，（3）.

（侯启迪 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 200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