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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我所知道的陈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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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一个谄媚的人,更不是一个会说假话的人。“老道”的可爱,正因为他的真实,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从不奉承,也不阿谀。

陈道明不是艺人,直说,我也很不也喜欢艺人这个称呼,我和他交流过,我们都觉得“艺人”是旧社会对演艺工作者的一个蔑称,是被人玩耍、侮辱和损害的对象。我想,他对于什么“明星”、“大腕”、“表演艺术家”之类的称谓,也是不屑N的,他最愿意别人给他的定位就两个字:演员。

第一次见陈道明

1985年那会儿,我还是江苏一地级市话剧团的演员,有天去南京演出,听说南影正在拍《屠城血证》,戏里有我熟悉的刘江老师,于是就赶去了片场,想看看刘江老师是怎么拍戏的。

走进片场,我看到刘江老师正在和一个“年轻鬼子”待在一个角落里切磋着什么。不敢惊动老爷子,我悄悄地躲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原来,他们正在对台词。过没多一会儿,就见领我进来的制片主任阎友良匆匆地跑来,说:“刘江老师,该您上场了。道明,晚饭前可能拍不到你的戏了,要不要用车把你先送回招待所休息?”

“不用了,谢谢。”那个叫道明的年轻人欠了欠身子,“就先把老爷子的戏拍了吧,也好让他早点回去躺着。我没事,就在这里背背词儿。”说着,便坐到了旁边的条凳上,弓着身子,读起剧本来。我悄悄地问阎主任:“他是谁?哪儿的演员?”

阎主任压低了声音说:“他叫陈道明,北京来的,名气不大,但戏好得一塌糊涂。”

我这才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名叫陈道明的演员:他瘦瘦的,两只眼睛很有神,周身有股子很浓的文人气。

刘江老师拍完几个镜头下来,我看见他立马把屁股下的条凳抽出来端了过去,恭恭敬敬地扶老爷子坐下,然后又将一大号雀巢咖啡瓶子递到老爷子的手里,说:“老爷子,我刚去茶桶那边,给您加了点热的……”我素来敬重老同志,看到眼前的一幕,便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几分散意。

因《围城》一举成名

又是几年过去了,陈道明有了一些知名度。这时,他碰到了一位好导演和一部好戏,这位好导演就是黄蜀芹导演,这部好戏就是电视剧《围城》。

《围城》的制片人是我圈中的好大姐张雪村,那天,我在路上碰到雪村大姐,她扯着嗓门对我说:“平弟呀,我们组的男演员灵光啊,戏演得好好的嘞……”当我听说他们那个戏的主演就是陈道明时,便不由分说跟着雪村大姐到了片场。黄蜀芹导演是谢晋谢大师的爱徒,她在现场一向很有威严,从不轻易夸人,可是她对陈道明却是不吝夸奖,说道明身上有种知识分子的风骨,活脱就是一个方鸿渐!

“方鸿渐”是钱钟老《围城》中的男一号,陈道明是黄导三顾茅庐才签下来的演员。黄导与我很熟,多年以后,她告诉我:“陈道明挑剧本挑得很结棍(厉害的意思),不是他拿架子,实在是他太过认真。他怕自己演不好,我就说,你放开手脚演。这他才说,试试吧,争取演好。现在看来,还真没有一个演员比他更适合演方鸿渐这个角色。”黄导说到这里又补充道:“这不是我说的,是钱钟老说的。”

《围城》给陈道明带来了巨大的声誉。这里,我还想再说一桩小事。

在《围城》中演“方鸿渐”岳父岳母的,是当时上海电影局的局长吴贻弓和他的夫人张文蓉。吴贻弓是导演出身,但演戏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那天,拍一场打麻将的戏,吴贻弓要么牌出错了,台词说对了,要么牌出对了,台词又说错了,弄得黄导演急不得也恼不得。还是吴夫人心直口快,直接“开销”老公“戆是戆得嘞”,“哪个介笨嘞,就这几句台词也拎不清?”而陈道明这时却表现得极为谦和,他还幽默地对“岳母”说:“老丈人都被您骂傻了,这戏还昨个拍呀?”

圈子里的朋友都知道陈道明是个“麻坛宿将”,而张文蓉也是上影的“牌场大咖”,可谓棋逢对手,他们一边打牌,一边顺词儿,吴老师本就是一个绝顶聪慧的人,稍一放松,再加上有“女婿”在一旁体贴入微的关照,不一会儿状态就来了,一场戏酣畅淋漓演完。陈道明说:“吴导演抢饭碗来了,我们当演员的甘拜下风。”

多少年后,我与陈道明熟了,他说:“我还真不是拍吴导的马屁,我这人从不求当官的,但我敬佩吴老师的为人和学识。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学生。”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吴贻弓这代人和我父亲一样,是有人格魅力的知识分子。”

陈道明的父亲陈宗宽是个旧知识分子,解放后,历经各种政治运动,仍始终保持着知识分子骨子里的高贵与不屈、忠诚与厚道。他起初并不同意儿子从事文艺,但当时的大背景是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了避免“上山下乡”,他也只好默许了儿子的选择。

我是演员出身,自然了解这个圈子,在摄制组、剧团,不演戏时,大家不外乎围坐在一起喝喝小酒、打打扑克、侃侃大山。陈道明也是剧团出来的,但他却不那样。他也是跑龙套出身,但别人怎么演他不管,他只要求自己认真对待每一个角色,哪怕没有台词的“路人甲”。

为上海国际电影节打义工

演完《围城》,陈道明火了。不久,吴贻弓先生和他志同道合的战友们在中国电影的发祥地上海,创办了中国人自己的第一个国际电影节。

其时,我以上海国际电影节办公室主任的身份,带着吴贻弓的亲笔信,和吴先生的公子吴天戈一道,直奔京城,席卷各路明星去上海造势,为电影节摇旗呐喊。在这些被邀请的嘉宾中,就有陈道明。

记得我和吴天戈是在昆仑饭店的大堂见到陈道明的。他来的时候,下身穿的是一条牛仔裤,耐克鞋,头戴棒球帽,上身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夹克衫,戴着墨镜,好像刚从球场回来。一问,果然是。他热情地招呼我们,打开吴贻弓先生的信,读完后,他说:“你们就知道我是个重旧情的人,‘老丈人’给我下帖子了,岂有不去之理?”(自打拍完《围城》之后,他就一直管吴贻弓叫“老丈人”)我有些胆怯地问他:“电影节没钱,只能给你买打折的普通舱,行不?’他笑了:“你想让我带着铺盖卷去吗?到了上海以后,再给我找个桥洞,让我将就一宿。”我们都乐了。不用说,这次见面很愉快,临别时,他还悄悄地付了茶钱。

走出昆仑饭店,我的心情顿时阳光起来,因为在见陈道明之前,有人告诉我说,你这个邀请名单上的人,就陈道明最难弄,因为从不轻易答应去参加什么活动,他这个人除了上台,或去拍戏,就三件事:看书、打球、搓麻将。一般的迎来送往、吃喝宴请,他是绝不会去的。出行的那天,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同行的人里有位活宝迟到了,而他身上还带着昨天替别人代收的四张机票。那是21年前,没有机票,天王老子也力不了登机手续。

只见陈道明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脱下帽子,摘掉墨镜,特别绅士地给服务员做起工作来。还是“方鸿渐”有面子,柜台上那几个年轻的女孩儿居然把领导给请来了,答应让我们一行先登机。上了飞机,眼看起飞的点儿就要到了,那哥们才刚把机票递到柜台,我们一帮人在机舱里急得都快疯了。这时,就见陈道明慢慢腾腾地走到驾驶舱门口,又对机长开始了“公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明我们这伙人去上海是为电影节敝公益宣传的,都不拿一分钱的,你们能不能看在中国人自己办的第一个电影节的分上,跟塔台打个招呼,晚20分钝起飞。没想到机长居然同意了。5分钟后,那哥们儿像从澡堂子里捞出来一样出现在机舱门口,嘴里嚷着:“对不住!对不住!”陈道明瞥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就轻声地在那哥们儿耳边说了一句:“我最恨迟到的人!”

这个小插曲让我看到了一个一般人看不到的陈道明,一个善良的,能忍耐的,而又顾全大局的陈道明。

君子之交淡如水

这次活动之后,我和陈道明就熟了起来。说心里活,我觉得他那阵子骨子里还是有股傲气的,而我则是一个特别随意的人。没想到的是,几年后,我居然两次成为陈道明作品的监制,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叫他“老道”了――这是他圈子里的哥们儿对他的昵称。他也从来不叫我“某总”、“某局”的,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我听着特别亲切。那一年,他到上海,拍我们公司的《上海人在东京》,演一个在日本打工的上海人。那时候,他已经是大明星了,到哪儿都有一堆人追着,但他依然很低调,显得很孤傲,不像葛优,不管对谁永远是笑嘻嘻的。

有一天,我去探班,见剧组伙食一般,就邀请他晚上到朋友开的碧海渔港小酌,他问还有谁,“不投缘的我不愿意一桌吃饭。”我告诉他,还有你“老丈人”一家,还有你弟妹,他笑了。

道明跟熟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可爱,一点架子都没有,饭桌上有说有笑的,有点冷幽默,有时还会引经据典的。不知谁又提起了《围城》,他特真诚地说:“这几年,我觉得自己有些浮夸了,别人也觉得我好像爱摆谱了……前些时候,我去了钱钟老家里几趟,忽然就明白了:那么大一个学者、作家,家里连台电视机都没有,也没啥现代化的玩意儿,除了那满屋子的书,钱钟老家最让我难忘的就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煨中药的瓦罐……”那天,我们没喝酒,可我觉得,“老道”那天像喝醉了一样,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几遍:“在钱钟老面前,听他说上一席话,我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无知、太渺小了……”

我很少近距离接触他,但那天我分明感觉到,“老道”说的,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他不是一个谄媚的人,更不是一个会说假话的人。“老道”的可爱,正因为他的真实,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从不奉承,也不阿谀。有一回,吴贻弓要拍一部电影,赶到无锡外景基地去见陈道明,“老道”非常热情,丈人长丈人短的,但看完剧本后,就婉言拒绝了,他说:“我演不了这个角色,演不好,演了,观众会骂。”他说,有些朋友拍了烂片,或者戏演砸了,总推说是编剧不好,导演不好,“我从来都认为,如果某一部戏不成功,我会先找自己的毛病,因为我是主演,我一定有责任。”

作者简介:江平,曾任上海国际电影节法人代表、办公室主任,上海永乐电影电视集团副总经理、上影集团副总裁、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副局长、中影集团副总经理、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厂长。现为中国广播艺术团和中国电影乐团党委书记,国家一级导演。

张宁据《新民周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