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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的“藏漂”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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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是个特别休闲的城市,几乎成了悠闲生活的代名词。这里很少有步履匆忙者,无论在那条转经道上,随时都会看到摇着经筒、带着狗儿的人们,慢悠悠地、闲庭信步一般往前走;街头巷尾的茶馆里,坐满了喝茶、打麻将,甩扑克或高谈阔论的人,一坐就是半天。

时间在这里,运转得十分缓慢。

拉萨是个流动人口较多的城市,就算是本地人,老家也大多不在拉萨。他们的祖辈或父辈因一个偶然的因素来了拉萨,于是定居下来。这个偏居一隅的高原城市,虽说也是个省会城市,但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一直以来就跟“快节奏”呀、“民工潮”啊等没有太大关系。可自从火车开通后,这个跟内地远如天边的城市突然间变得不再遥远,报纸上、网络上时不时就会冒出“民工潮”三个字,也开始探讨生活节奏快慢的优劣。每年春节过后,拉萨街头便会多出很多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回内地探亲的外地人或是回老家过年的“本地人”,都在这个柳芽初绽的季节,提着大包小包赶回了拉萨,和他们一起到拉萨的,还有一股更大的人流,他们一下就把拉萨这个弹丸之地填得满满当当。

纵观这股人流,不外乎四种情况:一是有“情结”的人。他们喜欢高原的蓝天白云和纯朴民风,渴望自由自在、没有压力的日子。当这种“渴望”积淀到一定的程度后,他们就会辞去在内地的工作,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到拉萨一边打工,一边游玩,本地人称他们“藏漂”。他们其中一部分人租房,开个小家庭旅馆或是小酒吧,借以维持生计;也有一部分人进入艺术、文学等比较感性的行业。二是有专业技术者,以赚钱为目的,冲着高薪而来。这种人在酒店业、矿山开采或是建筑、家装行业比较多。他们一般只工作半年,下半年就回内地了。三是本地农牧民的孩子。初中或是高中毕业后,不愿呆在农村,便来拉萨打工。只要能吃苦,工作还是比较好找的。在各个建筑工地上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四是外地来的朝圣者。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有着坚定不移的信仰,发誓用身体丈量漫漫朝圣路。到拉萨后,有的朝圣者会因经济困难而找个短期的工作,积攒一点钱后,又会踏上新的征程。

第一种“藏漂”和最后一种“朝佛短工”在拉萨的打工者中,算得上是最有特色的。他们生活都极其简单,住的地方也大同小异:喜欢租住老式居民楼,特别偏爱八廓街或是靠近八廓街的地方。因为离寺庙近,又能跟本地人接触。他们不太讲究工资的多少,但工作时间不能长,方便随时出游或是拜佛。

说起“藏漂”我想起一位朋友来。郝曼舞,从事瑜伽教学,山西太原人,去年来拉萨工作一年后回去了。

瑜伽在不算什么陌生之物,自古就有瑜伽修行者,然而,它一直笼罩在宗教的光环下,披着一层神秘的外衣,离老百姓的生活十分遥远。最近两年,在内地传得热热闹闹的瑜伽慢慢渗进了拉萨,陆陆续续开了好几家瑜伽馆。拉萨的女人们茶余饭后,不时会蹦出“瑜伽”两个字来。然而,瑜伽跟其他健身方式又有所不同,所有姿势的练习必须根据自己的身体条件再配合呼吸去做,练习时得有专业老师引导。而拉萨的瑜伽刚起步,教练绝大部分都是从内地请来的清一色年轻教练,她们都处在女人最美的黄金季节,工作时间每天一到两个小时,有足够的时间享受高原明媚的阳光,做“藏漂”们想做的一切。

第一次见到曼舞,她披着一张大大的披肩,穿了一条从八廓街掏来的尼泊尔肥腿裤,一双大红绣花鞋,化着淡淡的妆,头发上裹了一条不知什么风格的头巾。那种打扮,在拉萨的藏漂里常能见到,特别个性,特别张扬。刚到拉萨的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喜欢逛街、喜欢泡吧。课余,常常一个酒吧转另一个酒吧,跟一群陌生人闲聊,兴奋地交流着彼此对拉萨大同小异的感受;在太阳下穿梭在八廓街的各个小店,淘些稀奇古怪的服装饰物,摆出各种姿势照相留影。

后来因她在工作上跟老板有了些不愉快,要离开那家瑜伽馆。频繁的调换工作在“藏漂”里也常见。他们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来拉萨工作,图的就是个心情愉快。如果工作或是周围的人事让他们感觉不好了,心里觉得委屈了,立马就会辞职走人,再高的薪水也留不住他们。

拉萨的“藏漂”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谈过往、不问家事。有很多人交往很长时间了,彼此却不知对方是那里人、叫什么名字,平时称呼的都是到拉萨后自己或者同类随便取的雅号。

后来我们开始熟悉,也渐渐知道了她的一些往事。来之前她在北京从事瑜伽教学,在同行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然而,“”一直是她的一个梦想,总幻想着有一天能在这片大山大水里练瑜伽。所以当拉萨这边发出邀请后,她没丝毫犹豫就来了,原本以为呆上两三个月,玩够了就回去的。哪知呆了一段时间后,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希望能安安静静地住个一年半载。

想家,对于在拉萨打工的人来说,是件非常痛苦的事。高原不比内地,在这里生活上两个月,回内地有低山反应,再回来又有高原反应;再说相隔几千公里,交通又不便利,不是说回就能回的。然而一到冬季,眼看熟悉的朋友接二连三回家团聚去了,常去的酒吧也开始一家接一家的关门,拉萨的街头变得不再热闹,转经道上的人流也不再拥挤……“藏漂”们便开始伤感,开始想念内地的亲人朋友,辞职的浪潮也就开始了。

从去年11月份起,曼舞往家打的电话越来越频繁,情绪一天天变得忧郁、烦躁。父母开始催她回家过年,男友说新房都准备好了,等她回家结婚。于是,她开始想家,但又舍不得离开拉萨,她说她喜欢这里明媚的阳光,喜欢这里简单的生活和慢悠悠的工作节奏。然而,遥远的北方城市有她牵挂的亲人,那份无法割舍的亲情纠缠着她的心。

临走前的一个月,她特别矛盾,天天挣扎在回与不回之间。最终还是开始收拾行囊,去八廓街买了很多小饰物、藏香、围巾等等,花光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她说,亲戚朋友都知道她在拉萨,从天堂下来的人,对那些俗人总得有所表示吧,那些小东西虽说不值什么钱,但毕竟是的东西,很有纪念意义。

曼舞走的那天,我接到另一个朋友班典的短信:我已经辞职,明天出发去阿里。谢谢你的关照,到了冈底斯,我们会在神山下为你祈祷的。

班典,是去年我在林芝回拉萨的途中认识的。他老家在德格,2005年,两个兄弟和一个叔叔先后离开人世。一年之内接连失去三位亲人,父母实在承受不起这份伤痛,便将牛羊放生、变卖家产,一辆破旧的板车装着简单的生活用品,一家人就这样踏上了朝佛之路。

碰到他们的地方,是一段冰雪道,白花花的冰路上,冰凌如刀尖般锋利,他们仿佛没看见似的,单薄的身子在冰面上起来又伏下,起来又伏下……对于千里匍匐的朝圣者而言,时间已经没了概念,四季也没了概念。无论是春光明媚还是风雪狂舞,都不能阻止他们匍匐下身躯,唯一的信念就是三步一磕往前挪,他们知道每伏下去一次,离佛祖就近一点。

记得当时看到他们的身体一下一下滑过冰面时,特别感慨,便停了车,把车上所有能吃的、能用的都留给了他们,还把电话号码也留给他们了。

一个月后他们到了拉萨,给我们打电话说平安到达。

我们去八廓街找他们,在大昭寺的正门处,班典的父母和妹妹正在磕等身长头。时隔一月相见,他们已没了路上的风尘,衣服虽说破烂,但干干净净,妹妹打电话叫来了班典,一起去了他们临时租住的地方。

八廓街周围全是老房子,已经很古旧了。房主将房子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出租给信徒和打工者,本地居民很少住在这里。这些出租房极小极窄,谈不上光线,更谈不上舒适,也没安全可言,但价格低廉。班典他们租的房子离八街廊有两条巷子远,在一个古老的四合院里。一间临时搭建的不超过10 平方米的木板房,呈长方形,屋里黑黑的,两张泡沫垫放在地上,白天可坐人,晚上当床用。没有公用卫生间,水龙头在院子中央,所有人共用。这样一小间一个月也要150 块钱,班典父亲说他们暂时交了两个月的房租。

在八廓街,像这样的私人出租屋很多,相比拉萨其他地方,租金算是贵的,然而打工者和朝圣者都乐意租住,主要原因就是紧靠大昭寺,转经和购物都很方便。

班典说,他们本打算只在拉萨呆一个月,朝拜完附近所有寺庙后就去阿里的,但因快进拉萨时,小偷偷去了他们大部分钱财,没办法,他们只能在拉萨暂时住下,他自己在建筑工地找了个短工,一天30 块钱,等挣够路费后再去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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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班典的父母和妹妹就围着八廓街转经、到大昭寺磕长头,班典则早出晚归,打工挣钱。如果回来早一点,他也会绕着八廓街转上一圈,或去大昭寺门前磕几个头。他说不管磕多少,佛祖都不会怪他的,因为他尽心了。

在拉萨,像班典这样一边打工,一边朝佛的人很多,大都来自四川藏区或是青海藏区。他们怀着虔诚的信念,三步一磕的到了这里,把所有的钱财捐给寺庙后,到回去的时候却没了路费,便再打工或是乞讨;如果要去其他地方朝拜,则会在拉萨停留一段时间,老年人一边朝佛一边休养身体,年轻人则找个临时工挣钱后,再踏上新的朝佛路。

这种临时的工作,在拉萨叫“打小工”,一般都是一天一结账。有天班典告诉我,他们有两天的工资老板没给,一起干活的人打了110,最后警察来了才帮他们要到工资。说起来也挺好玩的,在拉萨,像班典这样的小工心里,记得最熟的电话号码就是“110”。只要遇到麻烦,无论大事小事,他们都会拨打“110”,常有“110”的警察戏称自己是“民工保姆”。

拉萨地处高寒缺氧的雪域高原,其独特的民风民俗让外来的打工者很难融入本地人的生活。无论打工者们在这里生活多久、内心深处有多喜欢这片土地,都很难找到归属感,当所有的新奇退潮,一切成了司空见惯以后,心底便会涌起对过往的思念。不少的内地打工者,不管在拉萨收入有多高,工作有多稳定,都不会想到在这个城市定居,他们用在拉萨打工挣下的钱,早早在老家买下房子。尽管这房子他一年也难得住上几天、甚至会空上几年,他也还是要买,就为了某一天年纪大了,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2005年我在藏北草原游历时认识一个男孩,他当时正准备来拉萨找工作,说是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上拉萨人。当时的他说起拉萨,脸泛红光,眼神清亮,仿佛一到拉萨,就到了天堂一般。两年后我偶然在拉萨边上一个小寺庙碰到已穿上僧衣的他,特别惊讶。他是这样解释的:“反正都是打工挣工资,当僧人也是一样的,也可以挣到钱,收入还很稳定。”他现在努力存钱,想给老家的兄弟买一辆摩托车。我问他终于成了拉萨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说他不是拉萨人,他是藏北人,只是在拉萨工作而已。他不喜欢拉萨,说这里人太多了,车也太多了,什么都要钱买,商场里还有小偷,……他想念在草原上放牧的日子,想念老家的黑帐篷。

在他僧舍的墙壁上,贴了一张大大的风景画,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家乡。他说不念经时,他就对着这画看啊看的,常常看得泪流满面。

像他这样的男孩子,在拉萨有很多。他们怀着一个无比美丽的梦想来到拉萨。真到了这里,才发现并不是自己想象的天堂。于是开始想家、想自小就熟悉的天地,然而真正让他们回到草原,他们又会想念拉萨。就像那些在拉萨打过工、生活过的内地人一样,一辈子心里都有个结、一个很矛盾的“情结”。他们习惯了这里慢悠悠的工作节奏,到内地再掐着钟点上班,一天8小时不停地处理公务,便会很不习惯。无论身在多高档的写字楼,心里总会时不时地想起高原,我想他们除了想念这里的阳光外,最想念的恐怕就是拉萨的生活方式。然而真的到了这里后,又开始想念内地,想念母亲做的饭菜,想念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繁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