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子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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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阳台的一个角落，自在地躺着一把刃平而宽，背长而窄，头和把儿都是铁的斧子。它今年36岁，“退休”赋闲已经七年。对于现代城市家庭来说，斧子不多见了。可距今二三十年之前，几乎家家户户不可或缺这类用具。

1972年冬天，我以“上门女婿”的不体面心理走进一户空缺壮劳力的两代人之家。家里家外所有重活，上门伊始就责无旁贷地落在我的肩上。当时这个家里没有一把得劲的斧子，于是我到工厂里找来一截废弃的裁纸刀，再找来半截尺把长的铁管作为把手焊接成一体，于是，一把结结实实的板斧问世了。

那年头，我们住在平房，平日做饭烧水，冬季取暖，无一不靠劈柴引火烧煤炭。而柴和煤都是凭户口簿限量供应，到固定场站购买。劈柴是木材公司的下角料，为方便居民，他们锯成短截，多是圆型木头。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去那里，把木料装进麻袋驮回家来，劈成小条条引火用。这就必须有斧子。供应的劈柴不够用时，我不得不去拣一些树墩拿来，砍树墩就更离不开斧子了。我自造的这把斧子，派上大用场，作为我的“得力助手”，它帮我啃下了好多“硬骨头”，为我家立下大功。我们靠斧子劈柴引火做饭烧水，过着不大富裕的日子，我们靠斧子砸煤块生火炉，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

1982年，我家由平房搬进楼房。有暖气不需要生炉子，可做饭烧水还得继续用劈柴和煤炭。这时候已经无需跑大老远的场站去购买柴和煤了，因为破家具、烂木头以及纸片、枯叶随处都有，使用不完；卖煤炭的大卡车直接开进家属院里，一律大块煤，家家一买就是一吨两吨，堆在各自的凉房外门边。我常常操起斧子，用斧刃劈柴，断成一条条梳子般长短。我用斧背砸煤，敲成一块块核桃样大小。我的斧子得心应手且十分耐用。斧刃坚固，斧背结实，斧刃斧背双管齐下，两全其美。小木条、小煤块，是我和斧子用辛勤所创作的“杰作”，绝不能让雨淋，被风吹，我找来油毡、塑料布苫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再拿砖块石头压在上面以及边边角角，风再大也掀不开。需要用时，把砸过的煤和劈过的柴装在铁桶里往楼上搬。从1972年到2000年,28度春夏秋冬，斧子和我配合默契，劲往一处使，没有间断过供给家里燃料。斧子的身上洒过我无数滴汗水，我的手掌无数次沾满斧子的铁锈味儿。

2001年我家又一次搬迁，入住了过去不曾想过的三室一厅。厨房里使用煤气灶(后来改为天然气)，轻轻一拧，蓝色的火苗就从数个小孔里向上翩翩起舞。用火时要大可大，要小可小，举手之劳，方便又干净。告别了柴和煤，我的老搭档斧子，自然也就无用武之地，不得不“下岗”了。可我念在我俩一同在青春的铁砧上长年锻打，一同出过力，受过累，斧子为我们的家付出太多，并且总首当其冲硬碰硬，我不能得鱼忘筌，我舍不得抛弃它，我要保存它。

如今，它“退休”在家，偶尔也发挥余热，显显身手，比如有时候我用它来劈砖茶；比如有时候我用它来砸骨头，它依旧结结实实，身板不减当年。每当握住它，我就回忆起过去的漫长岁月，它和我牵手度过了一段艰辛的日子，它和我共同迎来一次次向新生活的转折。

斑驳的斧子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网点，是我和它同步走过来的轨迹。斧子身上的那些轨迹，也凿在我的心底，永远磨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