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虽小风景尤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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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外国语大学青灰色的主楼，是一幢修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老建筑，几十年来，这里培养了一大批在中国外交领域叱咤风云的前辈。一代又一代莘莘学子从这里走出，成为各行各业的栋梁之材。16年前，我也正是在这幢主楼里，开启了自己的非通用语学习之窗。

初识小语种

1999年秋天，我第一次走进北京外国语大学，在意大利语本科一年级的课堂上，开始学习这门被称之为“小语种”的陌生语言。当年，班里的24名同学来自全国各地，无一例外都是“零起点”学生。换言之，初入北外的我们既不了解意大利语究竟是一门怎样的语言，也不知道将来在哪里寻找用武之地，既憧憬又迷茫。

那时，我们使用的是编写于上世纪70年代的课本，唯一的听力素材是外教自行录制的课文录音，阅读材料是一本厚如砖块的《意汉词典》。除此之外，其他的教辅材料屈指可数：若是某位同学偶尔在校门口地下通道售卖外国报刊的大叔那里翻到一本来自意大利的杂志，便会如获至宝一般与全班同学传阅分享。幸而老师们时常从意大利驻华使馆文化处借来外文图书和电影录像给我们阅读、放映，一有机会便带领全班同学参加使馆组织的各类活动，尽可能为我们多提供操练语言的实战机会。尽管2000年后，互联网开始普及，但与意大利语相关的网络资源寥寥无几，因此，我们仍算是传统教学模式培养出来的一届学生。然而，或许是资源的匮乏令我们不得不针对仅有的学习资料反复咀嚼，又或许是老师们为我们创造的宝贵实践机会激发了我们的学习热情，经过2-3年的训练，我们的听、说、读、写、译能力有了相当明显的提高，以至于许多来我校访问的意国友人都对我们的语言能力感到惊讶和赞赏。与此同时，我们对这个遥远且陌生的国家的兴趣和关注也随着语言能力的提高与日俱增。毕业时，部分同学被国家部委录取，部分同学进入企事业单位工作，还有部分同学选择读研或出国留学。简言之，绝大多数同学凭借专业就业或继续深造。那一刻，我们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小语种也有大舞台。

小窗口里的大视野

2002年，国家留学基金委首次向意大利语专业本科生提供赴意进修奖学金。我很幸运地获得了这一机会，与一位老师和另一名同学一道前往意大利佩鲁贾外国人大学进修10个月，在那里完成了本科专业最后1年的学习。这是我的第一次出国之行，远离家乡的忐忑、思乡和孤独等思绪，与结识新朋友、了解新世界的兴奋之情交杂而至。

作为外国人学习意大利语的最重要院校之一，佩鲁贾外国人大学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佩鲁贾也因此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国际化小城。那时，佩鲁贾的中国留学生数量很少，在同行老师的鼓励和带动下，我们尝试主动与外国朋友们积极交流，与他们一同学习、探讨、娱乐、旅行，融入他们的生活。10个月下来，我结识了不少意大利和其他国家的朋友，通过他们了解世界各国的风土人情。语言是一扇窗口，让我们看到不同于自身的别样风景。尽管在当今世界，英语是国际通用语言，但在许多国家，英语毕竟只是一门普及率较高的外语，其谈事论理、传情达意的效果与母语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只有通晓一个国家的母语，才能更加直观和深入地了解这个国家的文化底蕴和当地民族的思维特性。在意留学期间，许多意大利朋友惊讶于我作为一个东方人会说他们的语言并为此感到欣慰，我们之间的交流因此非常顺畅，气氛尤为亲切，话题也更加广泛和深入。

2003年回国之后，我继续在北外读研，3年后留校任教。尽管依旧徜徉在意大利语的世界里，但随着身份的转换，视角不断提升，视野亦不断拓宽，我对非通用语教学有了更加深刻、全面的理解和认识。这一方面得益于教学资源和教学手段的不断充实和更新，另一方面也因为自身阅历的丰富。

如今，北外的非通用语专业学生已经能够获取相当可观的学习资源和实践机会，教学条件也已得到明显改善。然而，即便如此，仍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对非通用语学习产生畏难情绪，或对学习该专业的前景怀有疑虑。每每看到他们，我总是回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当年的我又何尝没有过类似的迷茫与困惑呢？十几年过后，我终于能够信心满满地告诉学生们，语种虽小，视野却大；窗口虽小，风景尤佳。非通用语的学习，并不构成继续深造英语和拓展其他专业知识的壁垒，也不会成为将来在其他领域就业发展的障碍。不仅如此，在英语逐渐成为全民普及外语的中国，掌握一门非通用语，反而能够成为其知识构成的一大特色，有利于其成长为复合型外语人才，起到如虎添翼的效果。

作为非通用语教师，我们不仅不希望学生们在学习专业时放松，甚至中断学习英语，而且还尽可能地引导学生在学习非通用语的过程中发挥外语学习的“正迁移效应”，使多种语言的学习产生相互促进的效果。就意大利语专业而言，作为拉丁语的“嫡长子”，意大利语与同属拉丁语系的英语有着深厚的“亲缘关系”。在讲课时，我常常适时融入某些语史学的基础知识，分析某些意大利语词汇和英语词汇在历史上的演变过程，让学生们触摸到语言发展的前世今生，并体会语言的动态发展如何受到历史环境的影响。通过这种方式，一个个枯燥的单词就变成了活生生的文化载体，不仅帮助学生优化记忆效果，甚至还激发了学生们在周边相关领域的学习热情，将语言学习拓展为更具人文色彩的文化研究。

小语种里的大能量

任教10年以来，我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教师在文明的传承和发扬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也发自内心地热爱自己多年前选择的非通用语教学。有道是“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非通用语虽然使用的地域不甚广泛，却代表了那一地区的人民在文化传统层面上独有的特色和坚持，理应在全世界范围内得到传承和发扬。语言是一座桥梁，让原本远隔千山万水的民族得以相识、了解和亲近。作为非通用语教师，我们传授给学生们的，远不止是一门使用于某个国家的语言，更有胸怀世界、共促交流的情怀与责任感。如今，越来越多的意大利语专业毕业生活跃在中意交流的各个领域，这足以见证意大利语作为一门非通用外语的生命力，同时也说明正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学习这门语言，才能令其在时间的长河中焕发长久的生机。

交流是双向的，通过语言学习，我们不仅得以了解世界各国的优秀文化，还能够更好地向外国朋友们“发出中国声音，讲好中国故事”，消除误解，促进和谐。2013年，我作为青年教师再度获得国家留学基金委和学校的共同资助，前往意大利访学1年。与第一次赴意留学不同，在这一年里，我不仅尝试走进意大利的深处，也有足够的能力较为深入和全面地将中国的情况介绍给意国朋友。访学期间，负责教授意大利文学的导师总会将课堂上的前半个小时留给我，请我向他的意大利学生介绍中国文学的相关情况。从国外导师和学生们关注而向往的眼神中，我读出了文化的价值、交流的意义，也体会到在这一过程中熟练掌握对象国母语的重要性。

此外，我在访学期间还结识了不少前往意大利接受高等教育（尤其是艺术专业）的中国学生。由于语言障碍，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意大利的学习、生活中遭遇各种困境。我的帮助不仅为他们解决了不少学习、生活中的困难，更让他们深刻意识到在不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英语并不是一把万能钥匙，除了练就娴熟的英语，非通用语的学习也是至关重要的。

外语学习（无论是通用语还是非通用语）带给我们的不仅是单纯的语言知识，更有对思维能力的培养和训练。这一切都将成为伴随我们一生的宝贵财富。语言的价值原本不取决于其使用范围，而取决于它所承载的历史文化信息。多打开一扇小窗，我们就多看见一片别样的风景，以及更广阔、更精彩的世界。（作者系北京外国语大学欧洲语言文化学院意大利语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