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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生活方式的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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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来,张立国先生一直在试图寻找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他一直在形式主义的轨道中跋涉。从大学的时候开始,他就试图用形式来降伏和平息当时主导性的政治诉求――尽管这种绘画的政治性诉求不可能从根本上清除。此后,他的绘画尽量不让历史过于醒目地干扰画面。他的画面似乎要摆脱历史,要把社会情景压制住,从而让形式和语言的探索变得深邃,变得无穷无尽。因此,人们很少在这里看到历史痕迹的出没。相反,张立国创造的是一个繁复的绘画世界,这个绘画世界力图将画画本身凸显出来,将画画的复杂感受凸显出来。绘画不是要画出什么历史,而是要画出绘画的诸种语言。张立国持续了数十年的绘画形式主义探索,是一个激进的然而也是一个寂静的形式革命――看上去,在一个绘画变得纷纷历史化的潮流中,这种形式的革命探索似乎处于一个不合时宜的状态――但是,什么是当代?或许我们可以说,当代就是不合时宜。张立国的这个绘画世界是什么样的?它是光影、色彩和构图的世界。这些色彩,构图,笔触和光影,是一个完全形式主义的世界。而绘画的巨大快乐,就沉浸在这诸种绘画要素的组合中,沉浸在绘画的笔触中,沉浸在一个虚构的世界中。不仅如此,张立国的绘画,没有题材,只有形式,他画各种各样的风景,但是,这种风景总是抽象为色块,线条,笔触,以及它们之间的奇妙而丰富的组合。张立国把人画成影子,把身体画成线条,把水和河流画成色块,把建筑画成轮廓,因此,与其说这是一个物质的世界,不如说这是一个线条,色彩和光影的世界,是一个形式主义的世界,也可以说,张立国的风景,不是自然的风景,不是外界的风景,而是绘画本身的风景,是一个有关绘画内在性的风景。他的绘画,不是用色彩和线条来画出世界,而是通过世界来画出色彩和线条,也就是说,他真正的意图,不是将外界风景作为对象,而是将外界风景作为素材,作为绘画形式的素材,是让外界风景将笔触,将色块,将线条和材料表现出来。因此,这是绘画在自我绘画,绘画在画线条,画色彩,画笔触,也就是说,不是借助绘画来画出风景的可能性,而是将风景作为素材来表达绘画的可能性。

事实上,张立国总是一种逆反式的画画,总是同写实主义的画法完全相反。对于写实主义而言,绘画的形式,材料,笔触和颜料总是要掩盖起来,它们完全臣服于对对象的表达,它们要逼真地画出对象,反过来,被画的理想对象应该压抑住绘画的过程本身,压抑住绘画的形式和材料。

写实绘画的理想是,人们在绘画的对象上,忘记了绘画,忘记了绘画过程,忘记了绘画的材料,技术和笔触。而在这里,一切都相反,张立国就是要突出绘画的过程本身,突出绘画的材料和技术本身,突出绘画的形式本身。他不是让被画的对象压制住绘画的材料,而是将绘画的对象分解成绘画技术和要素。就此,我们在张立国的作品中,看到的是各种各样的色块,线条,构图以及它们的丰富多样的组合。就线条而言,它们或粗或细,或重或轻,或黑或白,或长或短,或弯曲或直接,或流畅或断裂,或凌乱或整齐,或分叉或平行,或交错或重叠。这是绘画之线的热烈演出。色块同样如此,它们也呈现出丰富性、多样性和多层次性,这些色彩有时杂乱,有时单一;它们有时相互侵蚀,有时截然分明;有时有一种隐约的模样,有时完全是任意的泼洒;有时遵循某种构图规律,有时毫无规律。正是这些独出心裁的色块和线条,以及它们之间的丰富组合,正是这些色块和线条之间的碰撞,延伸,交谈和抵牾,使得张立国的绘画富于动感,充满节奏。画面像是在跳跃,在运动,在自言自语――即便画面是静止的形象,即便画面上的那些“对象”好像完全不动。张立国喜欢画水,或许正是因为水能表达运动感;他画的人,也是将人进行折叠,让人处在一个运动状态,让人和他的倒影对话。

但是,这些活泼的充满动感的绘画,并不表现为剧烈的动荡,也不是某个立场的艰苦决断,不是一种备受折磨的左右摇摆,相反,这些动感,折叠,流淌和波澜,正是生活的畅快,欢悦的歌唱和轻盈的舞蹈。运动的绘画,是形式主义的旋律,它不是强烈的内心撕裂,而是一种美的愉快品尝。这不是一种绝望而恐惧的颤抖,而是形式主义的欢快实验。张立国的绘画,将生活的黑暗一面挡在外面,这是一个形式主义者的乐观证词。从他几十年的绘画历程,就可以发现,他的绘画语言,越来越抽象,越来越简洁,越来越诗意――甚至越来越有一种童话和梦幻般的感觉。在这个绘画历史中,我们似乎能看到,生活越残酷,他的绘画就越活泼;生活越来越具体和务实,他的绘画就越来越抽象;生活越来越复杂,他的绘画就越来越纯粹;生活越来越喧哗,他的绘画就越来越安静:生活越晦暗,他的绘画就越来越色彩斑斓。绘画是抵制平庸和琐碎生活世界的一个有效闸门,好像要把这个并不如意的生活世界阻挡在外。我们甚至可以说,绘画的世界就是张立国的世界,张立国的世界就是绘画的世界。他沉浸在这个世界中,沉浸在他所创造的这个动态、欢欣和喜悦的世界中,并且感受这种欢欣和喜悦。就此,绘画不是对生活的表现,而就是全部的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