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先生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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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Y先生的心颇不宁静。就在离他家不远的垃圾场，有人拣到了一个布口袋，估计是附近的银行清理仓库不小心扔出来的，里面有民国时期的支票；更妙的是，里面还有第一套人民币的样币。“号火车机车”、“延安宝塔山”、“小丰满水闸”，从纸面上蹿出来，轰隆隆滚入内心，旋即，又归于寂静――真真一派革命浪漫主义的发财景象。这消息传到Y先生耳朵里时，那套样币已经出手，40多万元，卖给了一个上海人。不久，中国嘉德又拿出来拍卖，蹭蹭蹭，叫到200多万元，不喘气。为这事，Y先生替那人气了10多天。后来，又围着垃圾场，转悠了近半个月，逢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在我认识的人中间，Y先生是对发财一事最为积极的一个。他一直觉得，这个“财”，必须得是来自宿命――从天而降，绝不含糊，一下子把人充满，低沉，浅荡，迷醉，飞翔。对养黄鳝、卖“五彩开口笑水饺”、开“肥佬屋”之类的致富经，Y先生向来看不起，那只是小道，不是顺乎天命的东西。所以，去彩吧买“双色球”，是Y先生每日必做的功课，每回只买一张。可在这一方面，Y先生并不通脱。摇奖一事，纯出偶然，但偶然中又藏着必然。为了找到那个必然，Y先生决定学学《周易》，还专门来问我关于该书版本的事。我推荐了清人李道平所著的《周易集解纂疏》，他买回来后，很是钻研了一阵。紧接又苦学了《梅花易数》，但在实践环节，一直未能奏效。灰心之余，Y先生看了几回比较通俗的“福彩3D天罡八卦图”，在九宫格中找胆码，倒是中了几回小奖，5块的，20块的。

不过，那些东西也没白学。Y先生本来在校外的学生公寓前卖土豆丝夹饼，只有早晨和傍晚有生意。学了点象数后，他在卖饼之余又搞起“量指算命”的副业。成天拿着一卷皮尺，蹩在街角，口里念念有词，命不好，不要钱。给我就免费了一回，“为利为名终日劳，中年福禄也多遭”。来找Y先生以女生居多，她们想要预测的，又以爱情为主。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已过不惑的老男人，面对正值芳华的女孩，关于爱情，会说些什么样的话。他知道得有点多了。

被城管罚了500块钱的那天，Y先生没心情出摊，一连好几天，都在家里闷着。我和曹文昌过去转了一趟，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在摆弄宝贝，是一些收来的老火器――榆木喷、二踢脚、大抬杆儿，最值钱的大概就是那把毛瑟C96，桌子上，摆着一个本子，封皮写着“起居注”。在老曹和他聊天的当儿，我翻开看了看，本子上打了5个格子，分“早晨”、“上午”、“中午”、“下午”、“梦”五项。这是Y先生的日记，大多是些琐事，连吃碗炸酱面便宜5毛钱的事，也写在里面。在“梦”里面，出现了好几个名字，“刘淑珍”、“刘萍”、“吴芝兰”。作为一个老鳏夫，他想得有点多了。

选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