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翅的蝴蝶,挣扎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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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燕尾蝶》是岩井俊二又一部具有典型现实意义和人性探讨的佳作。比起文笔，这是一个故事；比起故事，也少于一点曲折离奇。文字并不多，情节也不复杂，并且顺理成章，但是影片所折射出理想与现实的冲突，美与丑的探讨却在影片情节的流动中悄然进行。
[关键词]理想与现实；欲望与挣扎；人性
没有看电影之前固然已经被这个名字所吸引，燕尾蝶，一种美丽的蝴蝶，英文名字为“wallowtail butterfly”，日文名称叫“Ageha”，因为像燕子的尾巴，故以得名。而在日本，人们喜将蝴蝶叫做燕尾蝶，幼时为丑陋的蛹，后破茧而出，有美丽的双翼，好与鲜花为伴，喜追逐阳光。而后，观众看了这个电影才知道，燕尾蝶实则是指固力果和凤蝶胸前铭刻的刺青形状，是可以改变人物性格的刺青。
其实，岩井俊二在赋予影片这样一个具有遐想和美丽名字的时候就已经为整部影片确定了一个基调。他不仅在影片中赋予人物角色燕尾蝶视觉上的形象感知，而且从人物命运的追溯上也在着力刻画这样一群在现实欲望中挣扎着破茧而出的人。蝴蝶，这种动物虽然有着翅膀，但不是飞鸟；虽然没有骨骼，但也不是昆虫。有着炫目的外表，却要等待大半辈子的丑陋，自己最美的时候，也是离生命凋落接近的日子。它们飞过的是一片和东京大阪不同的荒凉贫瘠的日本异样的土地，那里的人说着中国话、英国话、日本话，因为那是一个混合的部落，那个地方叫“圆都”，那里的人叫“圆盗”。
影片《燕尾蝶》讲述了一个少女成长和暗恋的故事，一对情人渴望飞行但最终因虚幻的飞行而酿成悲剧的故事，以及许多人在飞行幻觉中丧命的故事。它是一出精心构制的现代神话，神话发生的环境是具有超现实意味的“Yentown”，而燕尾蝶则是其中代表生命与欲望的核心隐喻。涌动于一片动荡碎裂的影像之流中，我们可以清晰感觉到一种渴望飞行与哀惋飞行的情绪。可这种飞行其实是被现实异化的东西，是高悬于每个人眼前却不能兑现“WAY”，由无数种叫做“圆”的货币指引。清醒的人――杀手和安于现状的人――所有日本人都活了下来，他们不在梦想中生活，更不试图把梦想变成生活。但那些生机勃勃、想像力发达、渴望飞行的家伙往往很悲惨，因为这个世界早已不再允诺天边外的幸福。在那张捕捉任何真实飞行的天罗地网中，要么循规蹈矩，要么像燕尾蝶一样被摔碎翅膀。这些人让我们欢欣鼓舞，“自惭形秽”、悲悯慨叹。他们充满人性，情感丰富，他们的欲望鲜活而痛切。比如在片尾死去的火飞鸿，他率真而善良，看似老朽实则稚气、某些时刻富于诗意，例如谈到灵魂或飞奔，某些时刻有些爱财，痴情专一，好梦想，危急时刻不失男人的血性。
岩井有着相当敏锐的都市感，透过东京的华丽喧嚣和灯红酒绿，他捕捉到了在物质富足的消费社会里，人们麻木空虚、为名为利所役的可悲状态。
他将摄影机对准了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移民，在那个被遗忘的角落里，在由狭窄的小巷、破败的楼房、废弃的汽车、昏暗的灯光构成的落泊的生存空间里，这群人不仅顽强地活着，还拥有了自己的一片“青空”。“青空”下的生活是困窘而浪漫的，一群在物质上极度贫乏的人为自己制造着简单但真切的欢乐。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与最肮脏的事物打着交道，但在岩井俊二的眼中，他们却保持着人类美好的天性。无论是月夜下简陋而愉快的party，固力果动人的浅吟低唱，还是阿龙对固力果的拔刀相助，固力果对凤蝶的收留、照顾，都闪耀着一种质朴人性的光芒。他们之间的友爱和温情与人际关系疏离冷漠的日本主流社会恰成对比，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维持了一方小小的精神净土未受污染。他们真实而鲜活地存在着，不是被动地在夹缝中觅食，而是渴望用理想在生活中刻下自己的痕迹。生命的意义在于对梦想不懈地追求，即使要用鲜血来证明自己的执迷不悔也是一种实现理想的方式。飞鸿、凤蝶等人身上自始至终洋溢着勃勃生机，执著地追求着情感，追求着人生化蛹为蝶。破茧而出的那一刻，他们是渴望飞翔的“燕尾蝶”，正是这股涌动的激情和活力使影片从头到尾饱含着一种浓浓的诗意。与这片“青空”乐土相对的是，呈现出病态意象的都市。凝滞呆板的铁灰色建筑，嘈杂拥挤的街道，还有形形麻木地生存着的都市人：为还债而卖命的夜总会老板，为挖花边新闻不惜一切手段的女记者……岩井俊二为我们展现了东京鲜亮外表下的另一面――一个畸形的大型聚居区。传统的主流社会日本人被塑造成缺乏人性、丧失了理想、终日为金钱名利而奔波忙碌的“病人”，而在底层挣扎奋斗的外来移民还保持了健康的人格，还没有遭到异化，还在为那渺小但坚定的梦想而呼吸着。岩井用富有感情的笔调展示了理想巨大的生命力，即便是在看上去最为卑微的地方，人们也因拥有自己或许微不足道但真切而诚挚的梦而坚强地生存着。
影片中，三条故事线复杂有机的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浑然一体的故事，很难真正将其中任何一条单独剥离出来。几乎所有的细节都互为暗示或因果，人物相互关联，情节环环相扣，充分展示了导演岩井俊二高超的把握复杂叙事的技巧。这部影片的主题其实无甚特别之处，无非是在表现金钱导向的社会以及金钱的贪欲对生命与情感的戕害，对钱的鄙弃情绪在少年们撕钱和凤蝶将钱投入火中的细节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岩井俊二讲述这个神话般的“圆盗故事”，用意实在批判金钱至上、冷漠、僵死的日本社会现状。与生机盎然、情感丰富的圆盗们相形，影片中几乎所有日本人都显得缺乏人性、卑琐、冰冷。比如被债务压得抬不起头、把命卖了的浅川，只知“好卖”的唱片公司，暗中告密的女经纪人，挖人隐私的女记者，滥用暴力的日本警察，甚至连日本黑社会在潇洒俊逸的圆盗流氓王刘梁魁面前也显得丑态尽出。僵死的日本社会其实是不配作为圆盗们“寻梦”的场所的。确实，圆盗们也渴望赚钱、发财，甚至表现出贪婪的一面，但与日本人不同的是，他们不把赚钱作为终极目标。他们有梦想，希望用钱来创造“真正的生活”，即便这只是一种虚幻。他们的身上也由此闪耀着令人感动的人性光彩。正是在与他们的对比中，日本社会显示出其非人化的、病态的一面。
不过，《燕尾蝶》之所以成为一部好电影并不在于其主题，而在于岩井俊二能以这样一种高度风格化、充满诗意的视听语言，编织了一个叙事流畅的仿神话故事，将其主题表达出来。这是一部相当复杂的影片，杂糅了青春片、黑帮枪战片，甚至音乐片的许多元素，将现实与超现实的情境、梦想与回忆、行动与心理充分地溶为一体。全片充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事件和动作，却自始至终保持了一种整体的抒情氛围。以燕尾蝶和“My Way”作为象征的两条情绪线使全片一以贯之地笼罩着一股浓郁的哀惋气息，成为片中起稳定作用的情绪基调。如果《燕尾蝶》没有这种浓郁的抒情性，那么这些过于繁复的人物、故事、行动细节，包括岩井俊二常常使用的动荡、碎裂的摄影和剪辑风格将沦为一盘散沙，这部影片很可能是让人不忍卒睹的。
另外，与影片所具有的史诗般的气势和庞大的叙事结构相应的是，岩井俊二运用了丰富多变的摄影技巧，创造了纷繁但又不杂乱的视觉效果。或是高度旋转，或是静止不动，夸张的特写，开阔诗意的远景画面，烘托气氛，描写心理状况，在现实与幻象之间的无痕迹地进出，这些都在影片中得到了统一。尤其是凤蝶刺青的一段给人的视觉冲击力非常大。刺青的段落与她童年的记忆来回切换，构成交叉蒙太奇。一边是昏黄温暖的小屋，淡淡的阳光把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中，镜头舒缓而平和；另一边则充分发挥了岩井的特长，大量倾斜的构图，跳跃的画面，频繁的短镜头，分切速度极快，令人眼花缭乱，动荡不定中含着一种焦躁的气氛，似乎有一种挣脱幽闭、展翅飞翔的欲望即将喷薄而出。俯拍镜头则增添了空间的狭窄与局促感以及生命的渺小无力。在这样一个肮脏狭小的厕所里，在一片青冷的色调中，一只燕尾蝶在拼命挣扎；当它就要飞出去时，突然被合上的窗户碾断了翅膀，生命戛然而止，一股悲伤突如其来地袭击了我们，让我们措不及防。岩井俊二把手提摄影机飘忽晃动的镜头、快速剪辑、主观性十足的色调和用光，及忧伤的音乐融为一体，准确地道出了深埋在我们心中的童年的创伤性经验。
总之，《燕尾蝶》的影像风格追求与故事内容和情绪相适应，并不拘于某一种单一的套路。《燕尾蝶》不愧是岩井俊二大师最具代表性的力作之一。尽管他对理想的探讨是简单浅白的，但在一个理想极度贬值的年代，我们需要这样的电影来提醒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分量。或许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燕尾蝶、都有一份挣扎的理想,只是，我们需要释放它的勇气，需要为振翅高飞而奋斗哪怕以折翅为代价也再所不惜的勇气。
记得影片中有这样一段台词：天堂是存在的，当人死去的时候，灵魂飞向天空，在碰到云彩的那一瞬间，就会化成雨点落下来。 那么，如果天堂在云彩之上，就没有人可以到达……
或许，这就是影片最后要告诉我们的。
[作者简介] 杜锐，湖北民族学院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