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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铜:一项家族秘技的传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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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南省东北部的会泽县,流传着一种以独特手法使铜器表面显现出瑰丽斑驳花纹的民间传统工艺――斑铜制作技艺。采用高品位的自然铜矿,经过铸造成型,精工打磨,以及复杂的后工艺处理制作,褐红色的表面呈现出璀璨闪烁、艳丽斑驳、变化微妙的斑花。

斑铜“妙在有斑,贵在浑厚”,一件完美的斑铜作品,必须从选取一块能够制作斑铜的自然铜开始,经过十几道纯手工工艺,作品成败全系于匠人一心,可谓抢夺天工。斑铜技艺的诞生充满传奇色彩,经过昔日铜都铜文化的数百年浸润,一直流传至今,更因其材料的难得而更显珍贵。

2008年6月,斑铜制作技艺以其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加工工艺,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随后,当地有名的斑铜艺人张克康、康贵友先后被认定为国家级、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会泽,是一个因铜而胜的古老县城,早在先秦时就以产铜而闻名于世。到秦汉时期,朱提、堂琅一带(今昭通、东川、会泽地区)已经开始出产以“朱提洗”、“堂琅洗”为代表的铜器。明清以来,朝廷在此专设铸钱局开炉造币,会泽因铜的开采、冶炼、京运而繁盛一时。尤其在雍正、乾隆、光绪、宣统年间,会泽被定为办运湖南、湖北、广东、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八省额定京铜的主要地区之一,各省商人纷纷前来,争相办矿,会馆林立。在如今的会泽县城,仍然保留着建于清康熙年间的江西会馆――“万寿宫”,气势恢宏的五檐重霄斗拱,见证着会泽的昔日繁华。

或许正是铜矿的丰富、铜业的繁荣,孕育出“斑铜”这样一门惊艳世人的手工技艺。2016年2月,伴着新春佳节的余韵,我们来到会泽,寻访这项家族秘技传承故事。在会泽的铜匠街,我们见到国家级传承人张克康之子张伟,张氏家族十三代人对于斑铜手艺的坚守如同一个传奇故事被他娓娓道来。

张氏

张氏家族祖籍南京,先辈都是铜匠,明宣宗时,曾参与宫廷祀器大明宣德炉的制作。明朝末年,张氏先祖与大批手工业者移民来滇开发云南,最初先到澄江铸造寺庙内的钟鼎,清康熙末年迁徙至会泽定居,在城东经营铜器,一边自产自销,一边授徒传艺。

据说,在会泽城中,大多数铜匠的手艺都出自于张氏,形成了铜匠一条街的繁荣景象,“铜匠街”因此而得名。

斑铜本是铜中杂有金银等其他金属,并未全然融合而形成的辉斑,有深蓝、紫金、赤红等色,最为耀眼的是金黄色。斑铜有“生斑”和“熟斑”之分。使用原始天然材料经手工锻打而成的叫生斑,用熟铜浇铸或锻打而成的叫熟斑。

张伟介绍,老一辈人讲,斑铜制作技艺源于皇宫库房的一次火灾。大火将库房中金、银、铜等金属熔化,等火熄灭后,这些被熔化的金属凝结成了合金。清理完火场之后,宫内决定请工匠把这些合金重新进行锻造,才发现铜金银合金铸造的香炉呈现出斑斓色泽,斑铜由此产生。

其实,这则传说早在明人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就有记载:“我朝宣炉,亦缘某库偶灾,金银杂铜锡化作一团,命以铸炉。唐镜、宣炉皆朝廷盛物也。”

参与过宣德炉制作的张氏先祖知道,使用含有金、银成分的合金铜铸造出的铜器能呈现出花斑。定居会泽之后,他们又发现,使用这里盛产的自然铜锻制铜器,再通过一些特殊的处理方法,也能使铜器呈现出斑斓璀璨的花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斑铜的制作技艺被视为家族秘技,只传授给家族中的男性成员,对于核心的“烧斑”、“显斑”技艺更是秘而不宣。斑铜以其表面呈现出离奇闪烁、变化微妙的斑花而独树一帜,它的璀璨和宝石相比毫不逊色,被誉为“金属宝石”。《新纂云南通志》称其“形式古雅,远近购者珍之”。

沧桑与传承

斑铜扬名历史已久。1921年,张姓第十代传人张宝荣、张宝华兄弟制作的铜炉,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获银奖,会泽斑铜名噪一时。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由于社会历史的变迁,斑铜制作技艺有所沉寂,但在张氏家族的坚守之下,这门手艺从未真正断绝。20世纪90年代,张姓斑铜第11代传人张兴明、张兴源兄弟在耄耋之年重兴旧业,开炉制作斑铜工艺品,经过3个月的努力,制成香炉、花瓶、围棋盒等一批斑铜器,让会泽斑铜重放异彩。1999年,斑铜第12代传人张克康因精湛的斑铜制作技艺,被云南省文化厅命名为“云南省民族民间美术师”,会泽斑铜开始进入更多人的视野。

特别是在张克康被文化部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斑铜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以后,他曾带着自己的儿子张伟,赴北京参加“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技艺大展”,将会泽斑铜带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如今,张克康老人已经辞世,“80后”张伟和他的哥哥张文在父亲的斑铜传习所里,一起担起了传承这门家族秘技的责任。

烧斑

张伟今年还不到30岁,说起斑铜制作技艺却已经头头是道。在祖辈和父辈的耳濡目染下,他对斑铜技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读高中时起,他利用假期随父亲学做斑铜。斑铜器的制作需要选用上好的自然铜,经过选料、净化、粗坯、成形、烧斑、整形,精加工、淖斑、煮斑、露斑、擦洗、抛光等20余道工序,历时两三个月才能完成。“生斑”的器形成型全靠手工锻打,烧一火,打一次,一件产品要烧几十火,打几万锤才能定型。然而,最让他好奇的是“烧斑”和“显斑”。

对待这斑铜制作中最重要的工艺,老一辈人的做法颇为奇特和虔诚。在张伟的记忆里,历来要烧斑和显斑,必须要焚香祝祷,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夜晚,才能进行。“烧斑”是最为惊心动魄的环节,老一辈称之为“火种取宝”。要使用上好的栗炭,将经过千万次捶打的铜器放入炭火中任其烧炼。对于火候的控制全凭经验,温度过低,后期无法出斑;温度过高,铜器就有被烧坏的危险。

而“显斑”是给人惊喜的环节,被老辈人认为是“最美的瞬间”。经过代代相传的植物药水多次浸泡之后,铜器上逐渐显现出斑斓花纹,在自然造化和妙手匠心的共同作用下,一件美丽的生斑器皿初现雏形。

为什么家传的药水能够使铜器显斑呢?在父亲的支持下,张伟带着这个疑问考取了昆明理工大学应用化学专业,希望从科学的角度解开斑铜技艺之谜。通过不断地探索、求教,张伟终于明白家传药水的精妙之处。

“过去老一辈做斑铜,往往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使用这些植物会产生这样的结果,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张伟说,化学知识让他知道了斑铜出斑的原理,也让他更加佩服老一辈的智慧,“斑铜手艺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十三代了。作为嫡传的传人,我希望我能继续把斑铜发扬光大”。

好铜难觅

斑铜制作技艺的省级传承人康贵友今年45岁了。他原本是会泽县老厂乡的一名铜匠。20岁时,他从父亲那里学到了锻制铜器的手艺,与父亲一起靠制作炊锅铜盆等日用器皿谋生。1997年,康贵友得到了一个机会,张克康的大爹要做一对斑铜花瓶,但他只有显斑配方,没有制作铜器的能力。经人介绍,康贵友到张家,与张克康一起制作一对铜瓶。对于康贵友来说,这次与张氏家族的邂逅大概是他一生的重要转机――从张家老人那里,他学到了数百年来秘不外传的“烧斑”技艺。

“张家的显斑药水是秘方,当时老人并没有教给我。但是在我看来,烧斑才是最关键的。”康贵友说。从张家回来之后,他开始尝试制作斑铜,经过多年的探索,他终于掌握了生斑、熟斑全套斑铜生产技艺。如今,他在老厂乡政府的支持下,创办了老厂德康斑铜厂,招募了20余名工匠一起制作斑铜产品。2015年,他带着自己的斑铜作品到武汉参加“长江非遗大展”,广受好评,这也坚定了他继续传承斑铜制作技艺的决心。

对于大多数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来说,最大的传承瓶颈也许是传承人年老体弱,传承后继乏人。然而,对斑铜制作技艺而言,最大的危机来自于生斑原料的日渐稀少。斑铜制作里一直流传有“赌铜”之说。要锻打出一件生斑铜器,必须寻觅到大块的高纯度自然铜。要使铜器显出斑纹,自然铜中的金、银等贵金属含量必须达到一定比例。一位优秀的斑铜艺人,必须找到一块符合要求的自然铜,才能制作出耀眼夺目的生斑制品。几年前,康贵友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下意识地花费大量时间精力,腾出大量资金用于收购原料。用他自己的话说,一年之中大概有半年时间都花在寻找原料上。然而,在盛产铜矿的会泽、东川等地,已经很难找到自然铜。巧家县的蒙姑镇原本是自然铜出产较多的地方,如今也很难找到大块的自然铜矿。据说,那里将要修建一座水电站,一旦工程完工,可能出产自然铜的地方将被埋于水下,找到斑铜原料的希望更加渺茫。

张伟同样受困于原料的短缺。他也曾试图到外地寻找合适的自然铜,然而由于地质构造的不同,所找到的原料总是不尽如人意。在他看来,好的生斑制品已经有点“可遇不可求”的意味。

不过,张伟和康贵友都没有放弃。他们依旧在会泽坚守着这门代代传承的手艺,在一火一火的灼烧、一锤一锤的锻打中磨练着自己的技艺。相信有一天,当他们再度遇到好原料的时候,他们那炉火纯青的手艺,能够再度让生斑工艺绽放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