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选《宫姬戏婴图》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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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选（约1239〜1301年）字舜举，号玉潭、别溪翁、巽峰、清癯老人，斋名习懒斋，因此又号习懒翁。吴兴(今浙江湖州)人。能书善画工诗，性嗜酒。酒不醉不能画，然绝醉亦不能为之。惟将醉之际、心手调合之时，是其画趣。善于摹仿，据说曾借《白鹰图》，连夜临摹装池。翌日以临本归还，画的主人竟然没有察觉到。元代初年吴兴有八俊，即赵孟\、王子中、牟应龙、肖子中、陈天逸、陈仲信、姚式，钱选也在其中。当赵孟\被荐入仕，其余人等也相附取宦，而独有钱选龃龉不合，“励志耻作黄金奴”（柯九思《草堂雅集卷一》），流连于诗书画之中而终其身。他与赵孟\因年龄相仿，赵氏早年请益于钱选，故二人过从甚密。其与赵孟\画风不同的是，他的绘画俱以工笔勾勒设色为主。从传世的钱氏的作品看来，还没有见过水墨豪放的作品。
钱选在元代画家中占有独特的地位。他对元代统治者采取了一种消极、退避、无为的态度。他不像龚开、郑思肖等人那样知其不可而为之，而是以相对恬淡平静的心情去对待这一切。他在自题《浮玉山居图》中所言：“瞻彼南山岑，白云何翩翩；下有幽人，啸歌乐徂年。丛石映清，嘉木淡芳研。日月无终极，陵谷从变迁。神襟轶寥廓，兴寄挥五弦。尘影一以绝，招隐奚足音。”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心境是闲适幽静又透出丝丝的哀愁之意境。是一种从亡国之痛后身心转化到自然之境界上。这与元代中后期大多数文人画家的超越心境是相吻合的。故钱选这种心境，对后来的文人画家有着深远的影响。
夏文彦在《图绘宝鉴》中记载其“青绿山水师赵千里。”朱同在《书钱舜举画后》中也说：“吴兴钱舜举之画，精巧工致”。由此可知，其山水主要以工细设色的青绿山水为主。吴升在《大观录》中记载：“而于隋唐、五代、北宋诸名迹犹能探幽入奥，掘其精髓”。总体是精巧工致，姿韵妩媚。论书法完全是南宋的“画史恒事”的工致风格，这种风格基于其早年以唐代李思训、李昭道和南宋赵伯驹、赵伯一派的青绿山水为师。其主要功能跟宫廷贵族的审美趣味，即富贵神仙的思想相一致。这又与其不跟元朝统治者相合作的思想相背。所以一个画家、书法家风格的形成与早年所受的影响有着直接的关系。直到晚年钱氏的风格才稍稍趋于水墨清淡。以董其昌“精工之极，又有士气”评其画最为恰当。他的山水画是赵千里山水画的延续和发展。其代表作品如《山居图卷》、《浮玉山居图卷》等，都是钱氏青绿山水的佳作。其画法大都为空勾后以青绿著色，复施以金粉，山石以皴法画之，然较为浅淡。艳而不俗，工中有写，是一种典型的青绿工笔的文人画风格。
钱氏花鸟师法赵昌，夏文彦《图绘宝鉴》中说其“花木、翎毛师赵昌”。其作品以工笔设色为主，与宋代的宫廷画院的风格有所区别。赵孟\曾说其绘画“风格似近体”，也就是说钱选的花鸟画从表面上看和宋代院体类似，但从传世的作品来看已寓有写意的成分了。这一点在钱选早期的花鸟画作品，如《八花图》中所体现：“其图笔法精工细密，敷色清雅秀媚，殊不可得。而来此公公日酣于酒，手指颤掉难复作此，而乡里后生多仿效之，有东家捧心之弊，则此图成可珍也”。从此语中也更加确定了钱氏早年确实宗法南宋院体画。钱选的花鸟画也与其山水一样，基本上以艳丽敷色之作居多，但也有水墨淡设色的作品。例如《白莲花图卷》就是一卷变工丽为放逸的作品。这幅作品的画法开创了写意的先河，对明清花鸟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钱选的人物画，宗法北宋李公麟、唐代阎立本。其笔画线条更加精细，著色更加文雅，所绘人物比宋人高古，比唐人清秀，具有文人画平淡超人的艺术特点。他的人物画所表现的内容基本上多为古代高人逸士。如陶渊明、竹林七贤等。例如《柴桑翁像》，是一幅妙绘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策杖行吟的情景。他冠纱巾，足踏木屐，携杖而行，表现出了陶渊明潇洒不羁的性格。画左自题：“晋陶渊明得天真之趣，无青州从事而不可陶写胸中磊落，尝命童子佩酒以S，故时人模写之。余不敏，亦写此以自祝。”从中可以看出钱选借陶渊明以自r，也可以看出其对前贤的仰慕之情。钱选的人物画还有《西湖吟趣图》卷、《王羲之观鹅图》卷等传世。除了表现古代圣贤高士题材的绘画，钱选也有一些表现宫廷生活场景的图卷流传于世间，《宫姬戏婴图》卷就是钱氏这一题材的作品。
《宫姬戏婴图》整卷所用纸张有些不同，大致有四种之多。第一为宋代黄麻纸，色呈浅黄，此纸质地较厚，纤维分布均匀，光滑，适合书画。印制佛经也常用此纸。第二为宋代棉纸，纸质细腻，光滑，纤维均细，厚度均一，纸张绵软，易受墨，且据考此纸可防虫蛀。第三为宋代白麻纸，纸色浅黄，质地较薄，坚韧耐久，纤维较长，粗细不匀，纸距离有二指宽，其纸主要材料，以麻为主，宋元时期多用于书画。第四为宣纸，纸质细致光滑，色泽浅黄，纤维均匀，着墨效果甚佳，从纸的制作上工艺上看，应是清代康熙时期宫廷所用高级供奉宣纸。从整卷的用纸来说是古人当时的纸中上品。
此卷画面简洁，一妇人抱一婴儿坐于方凳之上，一手持花枝。一仕女手拿大扇立于芭蕉旁边。人物衣纹若游丝，笔法细劲，人物形象生动可人。全图设色淡雅，精巧工致中不失生拙秀逸之气，充分体现出钱选人物画所表现出的文人意兴。画后有钱选楷书自题七绝一首：“殿阁森森气自清，不知人世有蓬瀛。日长无事宫中乐，闲与诸姬伴戏婴。吴兴钱选舜举。”下钤朱文“舜举”方印。此图流传有序，著录甚多。最早的见于明代郁逢庆《书画题跋记》卷六之中。郁逢庆，字叔遇，别号水西道人，浙江嘉兴人。约在明万历元年至三年（1573〜1575年）间生，崇祯十三年至十五年（1640〜1642）卒，终年六十余岁。家传典籍甚多，庋藏书画，少习制艺，为府学诸生，乡试屡不成功，万历末得补贡生。曾游南北名公墓，饱览诸家所藏书画。崇祯初归故里，潜心著书，有《书画题跋记》传世。
据《书画题跋记》卷六上记载，卷后尚有林伯恭、林伯庸、李润等人题识。林伯恭题识七绝一首为：“彩扇风生月殿秋，内家新佑裆ν贰J潭折得宫花看，笑弄娇雏不自由。”林伯恭，名温，永嘉（今浙江温州）人，明进士出身，官秦府纪善，书法以行草为主，笔法酷似黄庭坚，著有《栗斋集》。林伯庸的生平不查，应是伯恭之兄弟，题识亦为七绝：“小殿南薰扇影觯凤雏娇语倚新妆。手中折得宜男草，雨露深思到北堂。林伯庸。”卷上所题七言绝句一首：“金屋春闲午漏t，宁王玉笛T愁吹。婴儿还是可人意，索乱看花娇又痴。匡山李润。”下钤“士玉”白文印。李润，字士玉，匡山人，其他资料无从考证。
此画还著录于明代汪珂玉《珊瑚网》卷三十一中。汪珂玉，字玉水，号乐卿，别号乐闲外史，石墨池外史，饮光居士，娱墨居士，昆飞居士，封禺小史，漱六斋主人，凌翠漫士，龙惕子等，斋号为莲登草堂，石阁，青人巢等。明嘉靖中徒居秀水（今浙江嘉兴）。1587年生，约1647〜1649年间卒。其父爱G为监场使，落籍d李，与项元汴交好，筑凝霞阁，庋藏古籍书画，富甲一时。汪珂玉从小耳濡目染，得鉴赏书画之技。崇祯初，以贡生赴社部试，补山东监运判官。工诗文，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与魏仲雪，沈止伯于北山草堂结诗社。著有《西子湖拾翠余谈》、《古今咸略》、《珊瑚网》等。《珊瑚网》记载林伯恭等三人题跋外，还有明代王涣的题识：“日长别院停针线，瑜珥瑶环引一双。风静绿蕉交凤尾，新龇值玫缴创啊！蓖趸粒字涣文，明正德十四年（1519年）举人，善绘事，故宫博物院藏有其画扇。
除了明人记载之外，清人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四十七中也有较为详实的记录。卞永誉，字令之，号仙客，盖州（今辽宁盖州）人，汉军正白旗人，1645年生，1712年卒，年68岁。云贵总督三元子。国子监生，以荫任主事，擢郎中，康熙时期累迁福建巡抚，刑部右侍郎。博学好古，家藏古籍书画甚富，擅鉴赏书画，朱彝尊在《论画诗》中有“妙鉴谁能别苗发，一时难得两中丞”之句。其中“两中丞”就是指宋荦和卞永誉。卞氏亦能书画，曾从叔三畏学习山水，善画水仙，柏石。著《式古堂书画汇考》、《式古堂朱墨书画记》等。
《江村销夏录》是清代非常重要的记载书画作品的著录。作者高士奇（1645〜1704年）字澹人，号瓶庐，别号江村、莱衣子、抱瓮翁等、赐号竹窗、室名清吟堂、兰诸轩、朗润堂、简静斋、漱芳阁、山川之美堂、生香乐意斋、蔬香园等。谥号文格，平湖人，世居钱塘（今杭州）。幼好学家贫，至京师以卖文书字为生，以监生就顺天乡试，经明珠推荐内廷供奉，授詹事府录事，累历詹事府詹事，擢礼部侍郎。善诗文、工书画、书法善小楷，绘画以山水、人物、枯木竹石见长。精鉴赏、考证，家藏书画名迹甚富。其著述颇多，如《左转春秋纪事本末》、《江村草堂记试》、《江村书画目》、《书画总考》、《清吟堂全集》等十余种。钱氏此卷在《江村销夏录》有详细的记录，且有高士奇本人在康熙乙亥（1695年）年的题识：“玉房梳扫镜才离，殿角丛蕉日影移。竦煤匣督插鬓，且随侍女与儿嬉”。高士奇在《江村销夏录》中记载：“钱舜举《戏婴图》卷，纸本，高七寸余，长三尺，人物学周文矩，一美人翠钿衣绯，抱儿坐杌上，左手手执花一支，儿作攀越状，一云鬟执纨扇侍立，柄长齐身。旁设绿蕉墨石，后系一诗，通身有项氏藏印，V字号。”清代吴其贞《书画记》中说：“气色尚佳，画法精媚，题七绝言绝句一首，识题六字曰：“吴兴钱选舜举”。卷后有当代林伯恭等四人题注。此卷购于嘉兴岳子宜手。子宜，老裱褙，为嘉兴看书画得数者。”于此可以说明此卷的珍贵。此手卷还在清代孙岳颁《佩文斋书画谱》卷一百中有所记载。美国人福开森编《历代著录画目》上也有著录。
不仅如此，全卷有各种收藏鉴赏印迹十余枚，有“退密”、“项叔子”、“项子京家珍藏”、“虔朗斋”、“墨林项季子章”、“惠泉山樵”、“元汴”、“项墨林父秘笈之印”、“项墨林鉴赏章”、“平生真赏”、“子京珍秘”、“墨林秘玩”、“寄傲”、“博雅堂珍藏印”、“子孙永保”、“桃花源里人家”、“鸳鸯湖长”等。其中最著名的收藏者应属明代的项子京了。项子京，名元汴，号墨林，别号香岩居士，退密斋主人，惠泉山樵，天籁阁，墨林堂，樱宁庵，白雪堂等，浙江嘉兴人。嘉靖四年（1525年）生，万历十八年（1590年）卒，好读书，以岁贡生入南雍为太学生，不赴后选。喜藏古籍，每遇宋刻必邀文彭昆仲鉴赏，故藏书皆精绝。又广收名画法书，皆海内珍之品，盛极一时。本人善画墨竹、梅、兰，天真雅淡，亦能书。凡入天籁阁之藏品皆有编号，故此卷有V字号且通身有项氏收藏印记。由此可见，此卷确系一幅流传有序的作品，是钱选画作中不多见的人物画精品。
钱选的绘画无论在山水花鸟人物画上，都取得了很大的艺术成就。在这些绘画之中，总能体现出一种只有文人才具有的意趣，也就是元代赵孟\特别强调的“士气”。观其画作儒雅之气扑面，他之所以兼能多种题材，是和他的画外之功多方面的修养分不开的。他不仅仅是画家，而且也是当时极负盛名的文学家，其遗诗汇为《习懒斋稿》，诗的内容多以题画诗为主，风格雅淡，清人顾嗣立所编《元诗选》中录其25首诗。众所周知，钱选与赵孟\之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们经常有诗歌唱和。从赵孟\《松雪斋集》中就有“次韵舜举四慕诗”、“题舜举小隐图”、“题钱舜举着色梨花”、“题舜举摹伯时二马图”、“次韵舜举春日感兴”、“题舜举折枝桃”等数首诗作，他们之间的唱和不仅是显示出他们的文学修养，而且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们的书法绘画，使之成为具有着深远影响意义的书画大家。其生平事迹见于《大明统一志》卷四十，清陆心源《仪顾堂集》卷一四。
（作者单位：中国国家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