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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01年,苏轼既老且病,由岭外归来特意过真州,向米芾借一紫金砚,两月后,逝于常州前“嘱其子入棺”,又被米芾赶去索回。据米帖:此砚产王羲之故乡临沂,又是王羲之生前濡墨者,故称“右军砚”。
既有“右军砚”,则当为西晋或晋前物。但临沂三种石砚皆非紫金石;鲁砚中紫金石维产临朐,但唐朝才开发,故皆不得为“右军砚”。前于西晋者,唯安徽八公山紫金砚。王羲之幼时,其父王旷曾坐镇寿春,任淮南太守——此羲之得砚之机也。故“右军砚”当为安徽八公山紫金砚。
一、佳妙紫金砚为东坡、米芾所好
北宋大书法家米芾,字元章,极爱石,曾以醉石后拜石之举被人称为“米颠”。他的传世书法作品中,有书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的《紫金研帖》(“研”通“砚”。《释名》日:“砚者,研也,可研墨使如濡也。”)文曰:
苏子瞻携吾紫金研去,嘱其子入棺。吾今得之,不以敛。传世之物,岂可与清净圆明本来妙觉真常之性回去住去哉!
苏子瞻即坡,北宋大文学家,与米芾同为书法“宋四家”之一。他从岭外归来,赴常州终老之前,过真州访米芾,此一紫金砚当是在真州借去者。这里有三点值得注意:其一,米芾称此砚为“传世之物”;其二,米芾很尊敬坡,以佛家语称为“清净圆明本来妙觉真常之性”——对于清狂如米芾者,出此誉已极,但他仍认为紫金砚不该与苏“同去住”;其三,东坡已老且有疾在身(当年即逝),由真州返常州竞“携”一沉重之砚去,临死前还“嘱其子入棺”。南此,我们可见紫金砚何等美妙与珍贵,东坡、米芾爱它达到了怎样狂热的程度!
但这里却有一个问题:前此帖一年,即元符三年(1100年),米芾还有《乡石帖》:
新得紫金右军乡石,历疾书数日也。吾不来,果不复用此石矣!元章。
此外,米芾的《宝晋应光集》卷八,还载有杂书一则记此事:
吾老年方得紫金石,与余家所收右军砚无异,人间第一品也,端、歙皆出其下。新的右军紫金砚石,力疫书数日也。吾不来斯,不复用此石矣!
在此二则中,米芾用两种方式评价紫金砚:一,直接用语言赞赏其为“人间第一品”,甚至毫不掩饰地用名砚对比,“端、歙皆出其下”;二,用行动表明“新得”之际欣喜若狂,“力疾书数日也。”但是这里也说得很明白:“新得”之紫金石是“右军乡石”,旧藏之砚为“右军砚”。右军即书圣王羲之,因其曾任东晋“右将军”而称之。羲之故乡是琅琊郡,即今之山东临沂。这就意味着:如此佳石佳砚,乃羲之故乡物,至少也是鲁砚。
二、“右军砚”确为王羲之用砚
那么,米芾所称之“右军砚”,是否王羲之用过的砚呢?
米芾所在之北宋,还有许多王羲之真迹传世,他不仅见过一些,自己也收藏了羲之《王略帖》,谢安《八月五日帖》与献之《十二月帖》三张真迹——他的“宝晋斋”正是以此取名的。现今传世的王羲之字已无真迹,其中《大道帖》、《中秋帖》便是米芾面对真迹的临作。既然写在纸上最不易保存的王羲之真迹他那时都能得到,那么羲之用砚之坚石当更易于流传到那时。米芾是个极见真性的人,他不喜欢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的字,便在《海岳名言》中用极尖刻的言辞,批评那些世代公认的书法名作:“颜鲁公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真”者正书也)“柳与欧为丑怪恶札祖”。倘此砚非承传有绪而证据确凿的羲之用砚,他绝不会自欺欺人地称为“右军砚”。他这种人,有可能因感觉之误说错砚的产地,但绝不会置品行于不顾而瞎说砚的承传。
另,东坡心态亦足旁证:他临终前绕道“借”砚。死前又以此借来之砚“嘱其子人棺”——这种有点“耍赖”的心态,很不合他的性格,须知他是高唱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旷达诗人,若此砚非确凿可信的“右军砚”而仅一自然妙石,他绝不会如此。今人林散之既不愿葬仙去之地——既是六朝古都又是当今繁华大都市的南京,也不求叶落归根葬于故乡乌江,而留下遗嘱葬于与己毫无关系的安徽马鞍山,为的就是李白陵墓在马鞍山当涂县,想在“太白楼”边“与李白为邻”——此见古今心同,亦可窥东坡之心,堪证“右军砚”之承传有绪真实不虚。
三、“右军砚”非鲁砚乃八公山紫金砚
那么,“右军砚”与“右军乡石”是否一定如米帖所称产于山东临沂呢?
首先,“右军砚”既是王羲之所用者,它就只能是西晋或晋前物,而米芾“新得”之紫金石则未必,它可以被容许产于北宋或稍早——尽管米芾说此石此砚实质“无异”。这,便给我们留下了再作考察的余地。
其次,查鲁砚中真正产于临沂,有可能被名副其实地称作“右军乡石”或“右军砚”者有三种:“薛南山石砚”、“徐公石砚”、“金星石砚”。前二种皆非紫金石质。金星石砚出处距羲之故里最近,亦果有“羲之石”别名,但砚石是矽化泥质灰岩内含有硫化铁细晶,亦非紫金石质。这样,它们都与羲之所用,东坡与米芾所爱之紫金砚无缘。距王羲之故里临沂琅琊数百里之遥的青州即今之临朐,倒是真的出产紫金石砚,以之成“右军乡石”或“右军砚”十分勉强,但以其属鲁砚姑且称之。米芾《砚石》曾称此“紫金石与右军砚无异,端出其下。”看来他说的正是此砚石。但据《中国书法大辞典》(梁披云主编,香港书谱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12月版)释:此“紫金石制砚始于唐盛产于宋。”宋人高似孙《砚笺》则云:“紫金石出临朐,色紫润泽,发墨如端、歙,唐时竞取为砚。”由此,我们便可估计:米芾“新得”之“右军乡石”有可能是临朐紫金石,盖宋后于唐也;而同时我们也可断定:米芾所谓“余家所收右军砚”绝非临朐紫金石砚,盖晋前于唐也——米颠所察二者“无异”(之地相近或相同)是真,但判其同出则可能有误。
这方紫金石砚究竟产于何地呢?查:产紫金砚先于晋者,只有寿春紫金山,亦即八公山。
寿春即今之安徽寿县,紫金山正在城边。此山因汉淮南王刘安聚苏非、李尚等“八公”于此撰写《淮南子》而得名“八公山”,又因淝水之战中八公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名扬天下。但此山还盛产紫金石,汉朝时就已开掘制砚,因此又名“紫金山”。由于“八公山”名气太大,又因此地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使制砚业于宋后数度失传几致绝迹,“紫金山”之名遂湮没不闻。今此山的东西两侧分属淮南市与寿县,乃是解放后的行政区划,现两地皆恢复了制砚工艺。宋人杜绾(字云林,北宋宰相杜衍之孙)著《云林石谱》曰:
寿春府寿春县,紫金山石出土中,色紫,琢为观,甚发墨,扣之有声。余家旧藏“风”字样砚,甚发墨,特轻薄,皆远古物也。
《书法辞典》(范韧庵、李志贤编著,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4月版)释“紫金砚”辞条的全文也这样说:
产于安徽寿春(今之寿县)紫金山,因此亦称寿春石砚。东坡得米芾所藏紫金研,嘱其予入棺,可见其厚爱也。
很显然:一、此典释此辞条,仅举寿春紫金山,可见寿春紫金山即八公山,是紫金砚最重要的产地;二、此典断然判定:东坡与米芾所爱之紫金砚,亦即东晋王羲之所用之砚,就是寿春紫金砚!
《书法辞典》此释是有道理的,因为寿春以紫金石制砚,始于汉,盛于唐宋。就连前引《云林石谱》,作者亦称自家旧藏寿春紫金砚为“远古物”。东晋之初,王羲之父王旷就曾坐镇寿春,任扬州北境的淮南太守(见《中国书法全集·卷18,王羲之王献之》一书刘涛《王羲之与王献之》文中“家世”一节)。作为一郡之行政首脑,王旷在任中得到寿春紫金砚,又将其带回建康(南京)家中,当是极其自然的事(他是文人,自然爱好佳砚)。于是,这就使王羲之拥有八公山紫金砚而为“右军砚”有了充分的理由。
四、王羲之用八公山紫金砚更合情合理
但王旷任中得砚带回家中,尚乏具体史料,我们不妨作一番事理推断。尽管前文已论证:山东晋前无紫金砚,“右军砚”不可能是王羲之的“乡石”。但为了便于推断,我们不妨先退一步:羲之故里临沂晋前有紫金砚。于是,王羲之得到紫金砚就有了两种可能:一是其父王旷由寿春带回者:二是晋“东迁”时由故乡临沂带到建康者(“东迁”后王旷一门未回过故乡,故只有这一机缘)。那么哪一种可能更大呢?
先看第二种可能。西晋末年,王室为延续晋祚而“东迁”,帝室与臣辅于永嘉元年(307年)五月抵建邺(即南京,后改“建康”)。王羲之生于太安二年(303年),出发时四岁左右,那时还未表现出对书法的特殊爱好。至于王旷,行程中既有皇帝要伺奉,又有家小要照顾,大概不会很在意一方“乡石”。那时,河运尚未开掘,水路不通,行程千余里且要渡过淮河长江,老幼,金银细软,还有衣食等生活必需品,风霜雨露中已难搬运,他们是否会把一方厚重的石砚带上?须知:此砚之名贵,是在它成为“右军砚”之后,而右军享大名又是在其身后百余年的唐初。以当时王谢家族之富,他们绝不会看重一方不带人文价值的自然妙石的商品价值,尤其在仓卒“东迁”之际。
然而第一种可能就不同了。王旷在寿春任淮南太守,是在晋元帝坐定建康之后,而他自己也搬家已定,孤身一人到寿春赴任的。此时他的心理已经安闲,一人无事总会找点儿情趣。明朝陶宗仪《书史会要》曾载:王旷“得蔡邕笔法于卫夫人,以授子羲之。”虽未必可信,但宋人陈思《书小史》说他:“善行、隶书。”作为文人,他爱书法好笔砚当是情理中事。此时他乘便谋八公山紫金砚,卸任时带回家,就自然而从容:其一,由寿春回建康比由临沂到建康途程少了一半{其二,卸任还家一行中,他是长官与主子,让随身偏将或仆从带十方紫金砚亦十分轻松;其三,前引《云林石谱》述寿春紫金砚“特轻薄”,则携往建康特方便也。
两相比较,从事理上说:东坡、米芾所爱,亦即王羲之所用之“右军砚”,为寿春紫金砚更具可能。不独此,1973年在元大都遗址曾出土米芾跋铭的紫金砚一枚,色正紫,其行亦如《云林石谱》所述之“风字样”寿春紫金砚。愚以为此即其帖中所谓“新得”之石所镌者——据其帖,“新得”亦是“老年方得”,是年米芾51岁,五年后即殁,再得的可能已是不大了。如此,则米芾帖中所述一砚一石,皆为八公山紫金砚矣!
五、小跋
由于战乱影响,八公山紫金砚宋后几度失传。到清末基本绝迹,因此海内外知者甚少。但也正是因此,其佳妙石、绝妙石应有尽有——这在端、歙、洮诸石被历代开掘而佳石枯竭的情况下,尤其喜人。近几年,淮南市与寿县都恢复了制作,虽也行销日、韩、新诸国与港、台等地区,但仍是名声不搭。1999年国家文物局原局长、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吕济民先生赴淮考察,对八公山紫金石作出充分肯定,并题日:“质坚、下墨、泽润、三美丰韵天成。”但它是否能当米帖所称“传世之物”、“人间第一品”、“端、歙皆出其下”诸语,是否值得东坡、米芾那般厚爱,当待专家学者、儒商名贾多作考察而后定也。国松也愚,岂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