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由实至深:动人的魅力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由实至深:动人的魅力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一出戏,在英国自2007年首演至今已有三年,仍是经常一票难求。观众源源不绝,圈内人对它津津乐道,兴趣不减。看戏时,人们随着演出,情绪被台上的表演牢牢抓住,并深深受到感染。有一则报刊评论说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拼命找手帕拭泪――果然不是夸张,我亲身经历,到戏的结尾时,人人止不住涌出眼泪,坐我前面的一位年青女子大声哭了出来。真的,你要不哭很难。

这是为什么?

《战马》这出戏的时代背景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战争题材的戏很多,这好像并不特别。

这出戏聚焦在一个小伙子和一匹马的故事上。写人和动物之间关系的戏有过一些,这有点特别了,重点是怎样的关系,以什么角度什么方式去写。

这出戏里,马是台上一个贯串始终的主角。这是很特别的。更有意思的是,马(在台上出现的还不止一匹),是用表演者操纵偶戏的方式来表现的。英国国家剧院和一个傀儡剧团合作为观众奉献的这个戏,应该算是英国艺术家们又一次在台上创造“马”了。

大约三十年前彼得・谢弗的《马》公演时,观众已经欣赏过由演员套上马头形状的巧妙表演方式:精心设计的肢体动作,用一种在意象上的创造,极其聪明地表演出了几个重要场面,包括那震人心魄的高潮戏。但那只是一个演员套上马头形象装饰的表演。这次《战马》里,每匹马不仅有头,而且有马的身体,有马的四条腿,都是以金属条勾勒出马的各部分轮廓罩在皮革上,精制成基本写实的马的形象,

“尺寸”也和真实生活中的马一样。当马还没长大时,操纵小马的三个演员都站在马身侧边行动,一个管头,两个管左右侧的腿;而操纵大马时,管马头的演员还是站在马头侧边用一根杆子控制头的动作。管马腿的二人则在马的躯体的外壳覆盖下行动,一人操纵前腿一人操纵后腿;他们还负责发声,模仿马在各种不同情境下的声音。观众可以看见表演者,但并不会扰,因为他们更要看的是马本身:站立、奔跑、跳跃、卧倒等动作以及兴奋、疲惫、愤怒等表情。傀儡表演时表演者和傀儡形象之间的这种微妙组合关系,原理和中国某些傀儡戏以及日本“文乐”是完全一致的。

更者,台上不仅有马,还有鸟、鹅等其他动物出现,也都由傀儡演员掌演。其中那个鹅给人印象非常深刻,鹅的出现往往在戏的喜剧穿插之处,而“它”的动作只由一个演员掌握,鹅行走或奔跑都是摇摇摆摆的,插在关键处常常令人大笑。人与傀儡同台演出,是这台戏风格上很突出的特点。

然而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风格上的妙笔,只有当它与剧情紧密融合时,巨大的感染力才会挥发出来。

与一般战争题材的戏中常见的强烈度不同,《战马》只是在一片平平常常的日常生活情景中淡淡地引入故事。某个小村庄,一群村民平静地生活着。一匹马生下了小马,然后马的主人在市集上拍卖小马。两个平时常常争胜斗气的农民怀着一定要压过对方的情绪,将叫价二十基尼(英国旧币)的价钱如拍卖那般一点一点往上抬,最后已经抬到三十八基尼时,其中一个拼着命叫出了“三十九!”马归他了,可是他花的钱是他老婆交给他要付房屋贷款和买乳牛的钱,儿子几次急得叫唤,拉他捅他,叫他不要昏头,可是没用。“一匹小马能派什么用?!”果然回家后他老婆这样大吼。但既然已经买下了,一家人只能计划把它养大再卖掉。坚决反对爸爸花大钱买马的儿子倒是担负了管马喂养马的差使。他叫阿尔伯特,和这匹马成了好朋友,他们俩也就是这个戏的两个主角。

在接下来的一场戏里,阿尔伯特极其耐心地让马从不肯接近他到不怕他而乖乖吃食料,剧本上也就是短短两页,可是舞台上却是充满了妙趣,所有动作都由演员们表演得丝丝入扣,而观众被一点一点带人了他们的世界,跟着演员一起喂马、牵马、遛马并倾听他们的“交谈”。阿尔伯特耐心又细致,把心贴到了这匹马上为它做事,还不停地柔声叫唤着它“好孩子,好孩子”,并且在试着叫一个个名字以后,根据马的反应而最终给它起了名:乔伊。一场人和马的戏就这样生动而自然地让人看到他们的感情一点点在滋长,让人看到了――爱。有了这场关键戏,后面的剧情发展就被扎实地铺排好了。

马长大了或者说马形傀儡的尺寸大了,接着戏中出现了一次重大的挑战:一天晚上喝醉了的父亲回来,他和上次那个败在他手下的老对头在酒醉中打了个赌,如果乔伊能犁地,他可以赢得当时买马同样的钱,但如果乔伊不能,就要归那个人所有。事实是乔伊根本就不会犁地。父亲试图给乔伊套上犁,却被踢翻在地。于是严峻的抉择摆在面前:乔伊犁地,或是乔伊被卖。阿尔伯特含着泪接下了这件事,时间只有一星期,他要违着心训练乔伊做这件折磨他们俩的事。又一段感人的人马戏。整段戏充满动作。阿尔伯特充满无限深情地呼唤“好孩子”、“好孩子”。套犁,拉犁,试,一次又一次,剧本上只有几行的戏却占据了相当长的时间。感情在这场戏中继续增长,爱在增长,直到紧接的“犁地”场面:全体村民都兴奋而紧张地观看这场“大赛”。群众场面。可以想象在导演手里,这个场面可以演得多么激动而紧扣人心,这里无需多描写,只需说结果:乔伊,和阿尔伯特,赢了。当结果出来时,由于充分目睹了前面的艰难过程,观众和阿尔伯特一起涌出辛酸而喜悦的眼泪。

我之所以用一些篇幅详尽描写这两段“人马戏”,是因为我认为这些处理是导演很精心地为后面的剧情步步推向高潮作了铺垫。如果照惯俗的想法:养马、喂马、驯马有什么好演的?只是过程嘛,哪有什么戏。要用掉这么多的宝贵的时间吗?然而恰恰这些是必不可少也不可略写的部分;只有把这些戏做足了,才有后面的感人――激动――揪心――命运――奋斗――爱国情操――主题――一切。

战争前的戏约占全剧的三分之一。

战争爆发,又是这个父亲,将乔伊卖给了军队,阿尔伯特激烈反对,没用;于是激动地要求他和马一起参军,但他只有十六岁不够年龄所以被拒。

(注意:不是为了卫国保家。没有英雄主义,是为了乔伊!为了一匹马!)也只有在这里,戏里有了唯一的“灌输主题式”的一段台词。那个叫尼考尔斯的军官说:

“它会跟着我。你把乔伊给了我们,你是在帮助我们快快打赢这场战争。乔伊要去打仗,你难过,这是当然的。没错,我理解。你为它担心,就像爹妈担心儿子,妻子担心丈夫,女孩担心爱人。我说得对吗,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无奈,只能请求和乔伊说再见。他深情地抚摸着马,轻声说:“是这样的,乔伊,你得离开了,跟着那个人,尼考尔斯少校。我要你好样儿的,你去把那些德国佬赶回去,然后就回家。我答应你,乔伊,我们还会在一起的,我们会再见的,我答应你。你听懂了吗?我,阿尔伯特・纳拉考特,真心发誓: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我们习惯于看到送亲人上前线的戏剧场面中,这类的话总是出自于父母送儿子或是妻子送丈夫,可是这里是一个男孩送一匹马讲的话!词很简单,情极深浓,但演员演的时候平淡中充满真挚,毫不夸张,这是十分吸引我的地方。

这里还有重要的伏笔:这位尼科考尔斯少校看到阿尔伯特和他的马难舍难分,很快地用铅笔在他的本子上画下了一幅乔伊和阿尔伯特的速写。

这一伏笔在后面有发展:乔伊人了军队,有了一系列不寻常的经历:训练、打仗等等。之后尼考尔斯在它的背上中弹阵亡。圣诞节,住在乡下的阿尔伯特收到一个装着那个本子的邮包,于是他不顾一切离家 去从军,怀里揣着从本子上撕下来的那张乔伊速写画像。

戏分两头。这里只作个简述(其实戏的篇幅不短):阿尔伯特入了军队,不忘到处找寻打听乔伊。而乔伊在一场战斗中被德国兵掳去,它的历险中包括打仗、拉车、拉伤员也拉死人,后来被一个厌战而当了逃兵的德国军官带到法国当地一个母女家中避乱。战乱,时时能见到人被杀死、马被杀死的悲惨场面。舞台上的情景让人看到;人、马的命运和遭遇虽然不同,却一样在磨难中挣扎向前。

但这个戏显然没有把焦点放在战争本身,它着重刻画的是普通人的感觉。比如那个逃避战争的德国军官不断在思念他的女儿和家乡,最后和乔伊一起被抓回军队,并在战斗中被英军坦克上的机关枪击中时,叫着女儿的名字死去。乔伊一时没有了归属,游离于两军阵地中的无人地带,此时作者有意识地安排了一场很有意思的戏:乔伊不幸被铁丝网缠住,流了很多血。此时,双方工事里的兵士都想去救它,居然双方都爬出来了一个兵士。在对阵的中间位置,两人叫着对方不要开火,然后到了乔伊身边细心帮它解危,还互相讨论该用什么方法救它。乔伊脱了危,下面的问题是它该归谁呢?德英两方会因此争斗起来吗?没有。他们竟然决定用扔币猜正反面来决定胜负!双方士兵们就像观看球赛那样兴奋大叫为自己的一方助威。结果英国兵赢了!

乔伊就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回来了。我不知道在你死我活的敌对战争中会不会真有这样的事发生。但编导的意图是清晰的:那些普通士兵们都是正常的人,有着正常的人的意识、感觉、感情,他们谁都不想打仗,也都愿意帮助一匹濒于危难的马。人们可以同意或者不同意戏中传达的观念,但那个观念却是巧妙、生动、强烈、从毫不落俗套的角度,以平实的艺术手法,结结实实地打到了观众席里每个人的心里,这是我想要强调的它的最成功之处。

我用了许多次“实在”、“平实”、“真实”之类的词,其中离不开一个“实”字。扎实。这是深深有感于在舞台上看到了太多虚、浮、花哨的东西!

战争临近结束,阿尔伯特眼伤未愈,包着纱布;那一边,牵来了受伤的乔伊。军队经常转移,没有可能带上伤马,惯例的“人道”解决方法是将无可救治的马一枪打死,免得它们长期受苦而最终仍要死去(战争时期人人习以为常的观念吧)。军官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乔伊。观众的心都悬起来了!此时阿尔伯特正在和一个士兵说话,说到了“乔伊”。这个字被乔伊昕到!它立即有了反应,发出叫声!这边,阿尔伯特也听到了它的声音!想象一下此时舞台上的气氛和节奏有多么紧张!令人呼吸屏息的瞬间。阿尔伯特喊叫着,乔伊嘶叫着,军官震惊,众士兵一起大喊着不要开枪。阿尔伯特终于踉跄摸索到了乔伊那儿,他把自己贴在乔伊的身上,喘息着,说了一段长长的话――说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重点是导演和演员用的不是“激情戏”惯用的抒情伤感的调子。阿尔伯特只是喃喃地说话,破碎的词句,带着许多个“好孩子”、

“好孩子”,马不断地有回应,而观众非常“被感动”。

紧接着就到了戏的结尾了。教堂钟声响起,战争结束了。阿尔伯特骑上乔伊,缓缓行走着回家乡。这段路程在台上是绕场而行,群众退向后面,唱起不是雄壮的而是深沉抒情的歌,父母在另一端(另一个时空)等待,整个处理充满淡淡的哀愁。人骑着马,回故乡,一路骑,观众随着一路哭。前面提到有观众哭出声来就是在此时。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观剧体验了。

前面长长地写下戏的一些场面,是为了更清晰地传达我看戏时的感受,以便说明问题。我想说,这出戏的感人力量,在于创作者实实在在钻到了人的感情、感觉的深处。毫不虚张声势,毫不无病,没有夸张,没有无名堂的感伤,一切出发点和着眼点都是人、人性、人情。在戏非常自然的铺排下,观众的心被打动。记得有位导演曾大呼:“现在要骗观众的眼泪是不容易的!”错。眼泪不是骗出来的,而是自然流出来的。什么叫“骗”,意即煽情。煽情有用的,也能奏效的,可以被承认为戏剧手法之一种。然而《战马》走的却是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情不用煽,只需顺着人的感觉铺垫引导,情到了,泪下了。(或许,你可以称这为“高级煽情”?)

这里还有一个例子说明该剧创作者的基本观念:当人们如此艰难地度过了战争那残酷的折磨以后,钟声响了,战争终于结束了,一大群英国士兵在台上,他们胜利了。怎么表演?此时,作者写的舞台提示是;所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人跪下,有的人双手掩脸,有的人互相拥抱,有的人只想单独静一下。没有一个人雀跃欢呼或有任何此类举动。

再清晰不过了:从作者到导演演员,都明确摒弃那类表面的、皮相的“激情表达”,而全力追求人之深层的真实感觉。战争也好,国家前途命运也好,这些重大的题目只是戏的架构部分,一个人和一匹马之间一步步建立和发展的强烈情感所闪发出的人性光芒才是打动千百观众的核心。挖到人心的深处,才会这样使人感动。有了这个,不用大声呐喊,不用痛哭流涕,反而达到更强烈的剧场效果,是否这就是舞台艺术的奥秘所在?

《战马》的舞台艺术可取之处还有很多方面。导演极善于把握二三十人的群众场面,舞台群体的组合灵活多变。例如开始时在村庄的许多戏,其实是在基本上空空的舞台上表演的;但农民们手持一人多高的长杆镰刀,横下来握着,就“架起了”英国村庄典型的栏杆,围出了台上的区域,比如栏杆内就是马场或者庄园等等。人一动,长杆一换位,场景自然就转换了。以人构景,人移景迁。我极其欣赏这样的使用舞台空间的方式,简练、自然、空灵,而好就好在不故弄玄虚。更值得一提的是,横贯舞台上方的位置悬着一块屏幕,呈不规则状,初看时觉得像是一块巨大的云彩,只是不甚明白为什么边缘相当毛糙。

屏幕上变化的投影以铅笔画的风格出现农庄、田地、树林、战壕、战场等等景色,有时还可以是动画,以此交待出场景,很有特殊的味道。到戏的三分之一处,阿尔伯特将尼可拉斯少校画的乔伊速写画撕下带在身边去寻找乔伊,并到处出示这张纸时,我才明白原来这个特殊形状的屏幕就是这片碎纸的形状!以它悬挂着贯串全剧,呼应情节,让观众时时看到它,这真是又一个聪明的、紧扣戏剧内容的巧思。

不是说这个戏完全没有缺点。例如德国军官当逃兵带着乔伊暂躲在一家法国母女家中后又被发现等场戏就略显拖沓冗长;而法国母女的形象,较之戏中许多哪怕只是瞬间过场的小角色来说,也显得逊色。但,瑕不掩瑜。

出现在台上的表演者就有三十多人,要是加上幕后那么多的工作人员那数目就更可观了,这是一个大的集体制作。从演出中可以完全感受到一大群人整体的努力和极其费心而细致的工作,高度的敬业,高度的投入,高度的合作。没有这种精神,出不了好作品。

有了实――脚踏实地,才达到了它的深――深入人心。这是我看了戏禁不住即刻写在场刊上的两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