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裙子和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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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概从来都没有过朋友。

可能你会很想问―――这怎么可能！她没有兄弟姐妹吗？没有宠物吗？最起码，她一定有父母吧，他们除了是亲人，还可以当她的朋友啊。

我只能非常遗憾地告诉你，她什么也没有。

哦不，她有一身旧旧的白裙子，其实那本来可能是条花裙子，只是洗了太多次就变成灰白色的了。她毫不在乎地穿着它，一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身上的裙子很旧很难看的劲头。或许她压根儿就不知道它本来是一条蓝色底儿上面印着紫色千日草的花裙子―――裙边缀着漂亮的纱织花边，花边里还夹杂着几根金线，而不是她每次低下头就看到的―――有破洞、断断续续、灰白色的几乎不能被称为花边的旧蕾丝。

她的鞋子比她的脚大得多。那是一双顶难看的黑色男式拖鞋，听说是她在路上捡到的。在这之前她一直光着脚走路―――她说那没什么可怕的，除了万一被人踩到脚的话会格外疼之外，光着脚走路也没什么不妥。

“好在这里没有冬天，所以光着脚走路也不会太冷。”她满意地说。

“可你是怎么知道‘冬天’的呢？”我诧异地问，要知道很多像她这样住在热带的小孩都不知道“冬天”这回事。

“哦，先生！”她咯咯地笑起来，“我以前住的地方就有冬天呐。当然啦，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住过的地方。”她一本正经地说。

“你以前住哪儿？”

“不记得了，好远的地方，得乘火车才能到吧……”她的小脸上显露出茫然的神色，但转瞬又兴奋起来，“……我会写‘火车’这两个字！我写给你看！”她飞快地在路边捡了一支废弃的饮料吸管在地上比划起来。

她连着写了好几遍。我仔细地看了，告诉她：“你的笔划顺序错了。”

她讶异极了，“什么是笔划？”

我蹲下来，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写了好几遍“火”这个字。她的手很热，很脏，跟这城市每个流浪儿的手一样，泥巴混着汗。

“……难道老师没有教过你笔划顺序吗？”我故意用大惊小怪的腔调对她说。

果然，她将头垂得低低的，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似的沉默了一小会儿。

“没有老师，因为我没有上过学……”她小声说道。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激动地叫道：“哦不，我有许多老师！比如，好心的先生您，还有其他路过的人，他们会告诉我那些字怎样念……比如大楼上的字、商店招牌上的字……”

我想起来，刚才遇到她之前，本来我在路上走。街很长，没完没了的长，我走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地铁入口。她突然从路边跑过来拦住我：“好心的先生，请问这是什么字？”

她双手举着一份报纸，努力地踮起脚尖把报纸伸到我眼前。

“‘朋友’。这个词念‘朋―――友―――’”我大声读出报纸上的字，接着继续向前走。

“可是……什么是朋友？”她的大鞋子跟在我身后踢嗒踢嗒急促地响着。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有―――一个朋友。”我故意将那个“有”字念得很重，地铁走道的阶梯空荡荡的，说话声像拳头一样打出去又弹回来。

“嘿！让我瞧瞧可以吗？”她兴奋地跟上来，仰着小脸，眼睛闪闪发亮。

这时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方，那是地铁走道的一个拐角。我停下脚步，从琴盒里取出我心爱的小提琴，“呶，就是它。”

“哇……您的朋友真漂亮……”她赞叹道，好奇地伸出手想摸摸它，却又像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很脏似的，不好意思地将手缩了回去。

我笑起来，将小提琴一头搁在她的下巴颏和肩膀中间，一头让她的手扶好，并手把手地教她怎样拿琴弓。在发出一通刺耳的声音之后，她红着脸将琴还给我，“谢谢您，先生，不过您的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

“呃……也许是因为它和你还有点陌生的缘故吧。”我微笑着解释。我将帽子取下，放在脚前边，随后开始演奏曲子。这里过路的人很多，有些喜欢曲子的人将硬币放在我的帽子里。

她静静地站在我身边，像是在静静地听着曲子，又像是在想着什么。

一曲终了，她扯扯我的衣角，仰着脸说：“先生，我知道我的朋友是谁了。”说这话时，她的小脸焕发着光彩。

她高兴地提起旧裙子那洗得发白的裙摆，结结巴巴又很快地说道：“它就是我的朋友。它每天都和我在一起，我很喜欢它，它也很喜欢我，就像您和您的朋友那样。”

“唔，是的，你的朋友看起来不错。”我弯下腰摸摸她那条小旧裙子的领子，赞许地说。

她满足地笑着，“是的先生，我也这样觉得，虽然常有人说它看起来尺寸太小了。”她又温柔地抚了抚自己裙子上那些几乎看不出来的花纹，“嗯……现在我要和我的朋友去外边的草地上玩，然后一起晒晒太阳打个瞌睡……下次见！好心的先生……”她开心地大叫着跑开了，大拖鞋在阶梯上吧嗒吧嗒地渐渐远去。

我忽然很想演奏一支曲子，一支悠长的摇篮曲，献给那个在草地上睡觉的小姑娘和她的朋友，以及她那颗永远快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