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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的“恶托邦”与一个女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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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是一个深情的地方。提到小说中的“潇湘”,也许你的思绪早已漫入了沈从文的“人性小庙”,《边城》里遥远澈绿的水、淳朴厚道的乡邻、美丽单纯的翠翠、懵懂诱人的爱情与来不及追悔的结局。也许这曾是现代性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方乡土,抑或只是沈从文内心的镜花水月,存在于他的乌托邦幻像中。

易丹也出生于湖南,却不是湘西,而是湖南东边的:岳阳。生在村郊,而非城市,这让她拥有了难得的乡土成长经历。南方温婉的风、水乡的浸润,让易丹弱柳扶风、多愁善感;天生娇弱体质、成长中困扰不断、经历颇曲折,却让她愈发倔强,自我保护的时候像带刺的仙人掌,但这并不影响她善良单纯,任何现实无法打破她内心的乌托邦。不得不承认,《胭脂坡上的山茶花》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人性的“恶托邦”,好友付一笑因母系疑似有卖身经历,被人孤立,因此养成了孤僻倔强的性格,长大后与同村少年相恋,却因“声名不好”被对方家长百般阻挠、活活拆散,最终二人因情而死,长眠地下,而“胭脂村”这个舆论杀人的“恶托邦”其实就是罪魁祸首。

湖南是个深情的地方,易丹是个深情的人,她用深情的笔触写下一个游子眼中的家乡,尽管这个家乡或许早已千疮百孔、物是人非,尽管她对家乡的种种带着不满和幽怨,但这片土地的滋养贯穿其热血,结其一生深情。

从鲁迅开始,作家写家乡的作品多为或隐或显的游子视角。《故乡》《祝福》《在酒楼上》,都是“我”离乡以后再回到家乡,最终因见识到家乡的愚昧落后,彻底失望后又再次离乡,形成一个“离乡―回乡―离乡”的循环模式。古人有“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而“五四”一代受到思想启蒙,必要离乡游历。“家”自始至终是个可爱可恨的牵绊,因牵挂而回乡,因失望而离去,也是这一代人打通了闭塞的家乡与瞬息万变的世界的联系,沈从文也不例外。只是沈从文等浪漫主义作家眼中的家乡是保留纯真的最后港湾,爱得深沉;而鲁迅等现实主义作家眼中的家乡是顽劣愚昧的未开化之地,恨得深情。

至于“游子视角”,已有离家之意,正是受到家乡熏陶又见识了外界大千,才有成熟的自我和判断,正是离开了家乡,才有清醒的反观自省意识,而非偏安一隅的自足。《胭脂坡上的山茶花》采用这种游子视角,把胭脂村塑造成了一个权力中心,一个“恶托邦”。

作者以朋友“朱朱”的视角回述了付一笑的一生,她们都是胭脂村的姑娘,“朱朱”却明显不是胭脂村力量的一份子,她的视角外在于胭脂村,因为经历过外面的世界,才能辨清胭脂村的可批判处。而最后,随着付一笑的香消玉殒,“我也长长远远离开胭脂村了”,游子最终“深情”离乡。

易丹颇有语言天赋,行文顺畅、干练不拖沓,讽喻幽默,她的语言像她的为人一样,温柔而不失棱角。她在写到中对“胭脂湖”的“处置”时,颇有阎连科《受活》般的荒诞不经:

“针对这个湖,上头连开七天七夜的大会。要知道,这是一个大湖,不是人不是普通物件,人可以五花大绑戴高帽游街,普通物件可以烧抢砸毁,而清水泱泱深不可测的大湖,填不平土,火无法烧,砸进去没有声响……据说,上头领导先是命令把“旧水”抽干,这又难死了下面人。首先,胭脂湖的水是抽不干的,再,抽了十天十夜庄家快淹死了,路上到处是水,电快耗光了胭脂湖还是一片碧渊,再抽下去,全村的泥屋都该融化洪荒将比四旧难治理。再说,上头要求把“旧水”放干,可水就是水,谁分得清新水旧水呢?旧水干了新水从哪儿引来呢?上头闻之勃然大怒,抽不干么?就不信拿这个大四旧没法破了,浇柴油!很长一段时间,胭脂湖上大滩花花绿绿的凝固液体今天被风吹到南边明天被风吹到西边,人们根据污染物的漂浮位置来判断风向……最后领导一拍大腿,听从早年从事风水先生的丈人妙计――在湖上头盖一所学校。”

@段描写成熟老辣,读来让人惊喜。想想阎连科笔下“购买革命导师列宁遗体以致富”的构想,颇可媲美!怎样整治胭脂湖这样一个大大深深的四旧?干部们竟然想到把“旧水”抽干,水分新旧人怎分明?抽不干就烧干,读到这里让人捧腹大笑。最后的解决办法也在意料之中,建学校以正压邪,既荒诞不经又合乎情理,让人不得不为她的想象力和驾驭语言的能力称赞。

同样突出的还有她在场面控制和环境描写方面的能力。作者从长江沿岸的湖泊部落入手,层层剥茧抽丝般,写到胭脂村、胭脂小学、胭脂湖、“胭脂”(付一笑),由远到近,由大到小,逐步定位,尤其是一二章的场面铺排,以及杨木匠、杨疯子等复杂人物关系的引入,娴熟壮阔,同时也不免让人担忧,这样一部中篇铺开这么多东西,如何展开和收场?虽然结尾第八章没有失控,但略显不足的是,中间章节单线条推进,略显单薄,有点撑不起首尾,这也是一个小小的遗憾,它原本可以更加丰富和厚重。尽管如此,依然无法遮藏她的描写能力,要知道,她已经把首要目标(付一笑的故事)完成了。那么我们就来说说付一笑的故事。

易丹是个青年作家,一个女性青年作家,她格外关注女性命运,对“女性”群体的境遇格外敏感。“胭脂”自古指代“女性”,这篇小说写的就是一个女人不幸的一生。作者有意把地名设置成“胭脂”(胭脂村、胭脂小学、胭脂湖),颇具寓言色彩,一如地名之虚构,可能也造成红楼梦之“虚妄之言”的意味,胭脂村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作者的叙述也是“真真假假”的态度,所以各位读者姑妄听之吧。

易丹笔下的“胭脂村”村名虽然听起来阴气很重,但事实上,它却被塑造成了一个男权中心,而生为女人就是天生的“原罪”。胭脂村的姑娘生得漂亮,也因此招惹是非。小说第一段就陈述了这样一条流言:“城里桑拿按摩小姐,十个就有十个不正经,十个不正经里九个来自胭脂村”。这样一条污名横亘眼前,女性的贞洁和声名变得格外重要,因此胭脂湖里藏有很多女性的冤魂(被沉湖);也因此,主人公付一笑一生都要背着“声名不好”的原罪,受尽冷漠孤立、一世欺凌,人言可畏,舆论杀人,直到最后以死赎罪。

既然女人就是原罪,那么胭脂村作为礼教和规矩的代言人,如何规训女人们的言行呢?付一笑小时候因家庭关系没有正常的童年。她早熟孤僻、不与人交道,尽管她很上进却依然不能被人认可;长大谈了对象被嫌弃,被骂作“付家祸水”“狐狸精”;最后,死了也被当做煞气无人愿意收殓。付一笑的一生一直处于“被规训”的过程中,但“规训”未曾成功过,她个性强硬,一直在反抗,就像“规训”的失败,“反抗”也未曾成功。

在付一笑的一生中,“规训”和“救赎”是两条并行之轨,规训是“胭脂村”的救赎,“救赎”是自我的抗争。文中提到胭脂村信奉基督的热潮,弱者把救赎寄托给上帝、憧憬在来世,信教的都是“胭脂村的最穷苦无助的妇女”,而付一笑是一个积极的救赎者。“付一笑也是在听了这种种奇闻后若有所思地对我说,她想回去做教育事业”,她选择用教育来改变规训对象,但可惜的是她的教育事业并没有成功,她的力量太弱小了。

付一笑的麻烦是“性别麻烦”,胭脂村这样一个女人成为原罪的“恶托邦”中,生为女人,只有两种命运:被“规训”的就以这种规训为武器,去残害别的女同胞,如散播流言的丑妇和李文博的二婶;未被规训的或是付一笑,葬身于此,或是杨疯子,神志不清,或是叙述人“我”,“长长远远离开胭脂村”。

杨疯子的形象也非常值得注意,她在小说中有两个功能:既是胭脂村受害女性的一份子,也是大智若愚的掌握智慧和历史的老人。《尘埃落定》中的傻少爷、《秦腔》中的疯子引生、《红高粱》中九十多岁的老奶奶,这些看起来或疯或傻的人正是真正掌握智慧的人。杨疯子到底是个疯子还是一个智者?她疯了以后,一个人自言自语,诉说着胭脂村见不得人的历史,她是一个清醒者,只是不再和胭脂村的大多数人一样了。

易丹以一个游子的身份、视角讲述了一个女人的不幸一生。她的深情和她的批判并不矛盾,她“用嘶哑的喉咙”歌唱,她把最深的痛撕裂,不美化不遮掩,用乌托邦般优美纯净的语言烘托出一个故乡“恶托邦”,因为她对这土地爱得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