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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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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难养

生儿子之前我与婆婆接触不多,但这并不妨碍我知道她的传说。退休之前她是生物老师,教副科的老师很少做班主任,但她年年是班主任,因为她惯用类似撒切尔夫人的铁腕,班级的学生年年拿好成绩。

这些传说在我脑海中翻译过来就是:婆婆大人将一个班级治理成山寨,而她就是有勇有谋、占山为王的大寨主。

避免被寨主奴役,常年混匿豆瓣网身为“打死也不和婆婆住”小组成员的我与老公早有共识:坚持二人世界,对公公婆婆采取绝不同住,多送礼物、多讲甜言蜜语、逢年过节多封红包的“三多”攻略,倒也和平无事其乐融融。

然而郑宝宝的出生让我措手不及,才几天大他就超级爱动不爱睡,大人抱着他,他的小腿蹬来蹬去展示着一个小男娃无穷的活力,另外他还特别爱卖萌耍娇,哪怕稍微尿湿一点点、饥饿一点点,马上自怜地大哭不已。

幸好婆婆大人妈妈大人齐齐驾到,婆婆管孩子、妈妈管我,我们的小家庭才没有因为郑宝宝的加盟而人仰马翻。

最让我感动的是婆婆竟收起了大寨主的霸气,丝毫不嫌郑宝宝难养,边温柔地帮郑宝宝整理襁褓,边以生物老师的身份言传身教,“娃娃不是小猫小狗、小牛小马生下来就会走,但是像小熊猫啊、小老虎啊,生下来需要父母特别好地去照顾它们,自然界里越是高级的生物,幼崽越娇嫩。人类是万物之灵,小儿自然难养。”

每次看到婆婆大人耐心地拿着玩具逗郑宝宝玩或抱着小家伙边跳恰恰边锻炼身体,我就情不自禁地微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尤其是出了月子之后,妈妈大人奔着她自己的大孙子心急如焚、归心似箭地打道回府了,我真希望婆婆大人永远不走了,我出去赚钱养家做纵横职场的女精英,婆婆在家做饭养孩子,这日子该有多嗨皮!

可是好景不长,婆婆大人召开了小型家庭会议,老太太双眼放光地宣布:“再过一个月我就要上班了,我有个学生在西安开了一家课外辅导机构,听说我在西安,想返聘我去教学。眼看安茜的产假要结束了,郑祺、安茜,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我与老公都被这个晴天霹雳雷晕了。这个社会确实有许多老人被返聘,可是怎么恰好就在这当口呢?领导曾向我许诺,休完这个产假就让我升职,我可决不能在家做全职妈妈啊!

我私下问老公,“你就不能劝劝咱妈在家带郑宝宝?”老公一摊手:“难!我妈特别有事业心,这一点你俩特像。”

保姆紧俏

因为婆婆大人的工作地点在西安,短期不会回老家,公公大人也从老家赶来入住了我们小小的三居室,并飞快地在附近谋到差事。我不做全职妈妈,婆婆不做全职奶奶,找保姆一事马上提上日程。

我找的第一个保姆是个50多岁的阿姨。阿姨一进门就进了洗手间,哗啦啦洗了一个热水澡,吹干头发,高高地绾了一个髻,换上了一身纯棉的白色睡衣。我们集体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阿姨解释说:“哦,这是我的工作服,抱娃不起静电也不扎娃的脸。”

我和婆婆大人互递了一个眼神,都觉得十分满意。可是待阿姨抱过郑宝宝与我们一聊天,我们就蒙了。

“你家没为我准备拖鞋?我不喜欢穿别的客人穿过的,只好穿了自己的。今天就算了,明天你们得单独给我准备一双,38号,底子要软,颜色要是红色。我喜欢红色。对啦,我喜欢吃桃李牌的迷你豆沙小面包,你们得给我多准备一点,以防我夜里会饿。哦,还有豆浆机,你家有豆浆机吗?我每天早上都要喝豆浆的,你们得在网上买点非转基因的笨黄豆。”

我晕晕地答:“豆浆粉行吗?家里有豆浆粉。”阿姨说:“豆浆粉怎么可以和新鲜豆浆相比呢?我是看你家家庭条件一般,我在别人家做,都是要求喝纯奶的,外国进口那种。”

在我发怒之前,婆婆大人先怒了:“这位女士,你是来我家坐月子的吧?我们请保姆不请代孕。”

第二个、第三个保姆年轻些,但毛病更多。

先来的那个,刚来半天我就发现一些化妆品的小样不见了,只好匆匆地打发了她。

另一个呢?喜欢偷懒。一个不注意她就躺在床上伸懒腰,任本来就十分娇惯自己的郑宝宝在那嚎。

有一天我去报刊亭买杂志,婆婆出门拿快递,家里的两个男人上班了,只剩保姆一个人在家,估计她把郑宝宝的哭声当催眠曲了,婆婆回来一看,郑宝宝因为没人理,脸都哭青了。老太太勃然大怒,工钱都没给就把刚睡醒的、口水还没擦的保姆撵走了。

赶走保姆的婆婆还余怒未消,对抱着时尚杂志回来毫不知情的我大吼:“光知道请保姆,保姆能像家里人一样对娃好吗?”

我的心肝一抖,暗暗觉得不祥。这老太太不会打算强迫我在家带孩子吧?

奶爸在线

果真,当晚老公就被婆婆派来试探我了,他欲言又止半天才嗫嚅着说:“老婆,你马上要上班了,每天上班多累,不如让我养你!”

一直提心吊胆的事真来了,我却不怕了。我笑眯眯地拍拍老公的手,尽量保持可爱,“老公,想断送我的职业前途啊?我现在带郑宝宝3年,等他上幼儿园我再找工作是不是一点竞争力都没有?是不是之前所有为职业前途付出的努力和人脉积累全部白费?现代社会男女平等,你要敢提让我做奶妈,我就提让你做奶爸。乖!别怕,我一定养得起你!”

那天之后,老公真的做起了兼职奶爸,以前一下班直奔电脑去打游戏,现在立刻围着明显小N号的花边围裙做洒扫。我很耐心地教他怎么泡奶粉,怎么刷奶瓶,怎么洗尿片。

婆婆忍不住了,问:“你还真让郑祺做奶爸啊?他赚钱比你多啊,哪有这样的道理?赚钱多的人在家带娃,赚钱少的出去工作?”

我早有准备,丝毫不生气还笑笑地说:“妈,您也是新时代的女性,您这么大年纪还在追求职业生活,我正当年轻,想有自己的工作、事业,有什么不对吗?郑祺做奶爸得练,现在不练,等过几天您孙子就要受罪喽!”婆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拉着公公去跳广场舞了。

他们一出门,老公立刻烂泥一样跌坐在沙发里装死。我女仆一样跑过去帮他按摩,一会儿揉肩一会儿捶腿,并送上大大香吻鼓励之。

“老公,加油!爱情是伟大的,所以老公要坚持住;亲情是伟大的,所以婆婆大人一定会被战胜,我们一定会胜利。”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我奶少,宝宝晚上需要吃奶瓶,有一天晚上老公给宝宝冲奶粉,站在地上打起鼾来,被去卫生间的婆婆一眼看到,母爱立刻战胜了事业心,高呼道:“祺祺,你咋站着睡着了?”然后雄赳赳地拍着胸脯说,“算了,你这个奶爸不要再做了,以后我来。”

婆婆威武

婆婆金口一开,我们全家人都各回各位。我按照收假日期上班了升职了,老公也能把他的花边围裙解下来了。只是我们心里都有抱歉,我们的幸福生活是婆婆大人牺牲了返聘的职业生涯换来的。

所以,我们一下班表现得特别好,老公负责给劳累了一天的婆婆捏肩敲背;我负责带郑宝宝,若恰好宝宝睡了我就洗衣服、打扫卫生;连身为厨师却从不为家人做饭的公公大人,都开了先河,隔三差五就烧个婆婆爱吃的油焖笋和小酥肉。

有一天,我们公司因为周年庆放假半天,趁着天气好我和同事逛了一会儿街,给婆婆大人买了好多漂亮衣服,开开心心地拎回家。在小区里,碰见婆婆和隔壁楼的刘阿姨,两个老太太背对着我,边将各自的小孙子放在膝盖上晒太阳边聊天。

婆婆明显在给刘阿姨出谋划策,“带孩子的人受累还容易被人忽视,所以还是得编点借口让大家觉得你重要。比如我吧,你让我离开我孙子我办不到啊,恨不得日日夜夜和他在一起,但是我要不说被返聘,孩子们哪能这么珍惜我,哪能对我这么好呢!”

刘阿姨说:“你是人民教师,大家容易相信你被返聘,我退休前在旅游公司工作,你见过一把年纪的导游被返聘回去的吗?我的理由不好想呀!”

婆婆还坚持自己的论点,“只要你愿意编,孩子们总会相信的。比如我一个初中生物老师,中考都不考生物的,我说被返聘孩子们也相信呢。”

我躲在树影里“扑哧”笑了,幸好两位老人没听见。可不是吗?我们怎么那么好骗,竟相信有学生会补不在中考里出现的生物。

笑罢又觉得心里很疼,虽然婆婆大人棋高一着把我们给骗了,但真的很心疼她。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像婆婆一样的老人啊!她们既爱孩子又怕这爱给予的太轻易而被孩子们看轻了,得不到重视和体谅!

默默地,我提着给婆婆的大包小包新装上楼去了。今天我要给她一个惊喜,不仅是这几件新衣服,我还要趁着今天有时间好好地收拾一下房间,还要烧一个油焖笋和小酥肉。

来了这么久,她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