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唱歌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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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心中,至今还记得父亲年轻时哼唱的那些小曲,那些歌谣全是些山野乡曲,有的甚至是人们闲暇时编的顺口溜,可是到了父亲的嘴里,便成了一曲曲的歌谣,田间地头,下工的路上,甚至在家里,父亲都要尽情地哼唱。有时小声得像是在说梦话,有时唱到忘情处,便冲天而吼,其中的一首小曲“南京的飞机红格盈盈”,早已成为父亲留给人们的“经典曲目”,让人们津津乐道,羡慕不已。

说起父亲,人们总会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快乐,然后笑着说,你说他是咋编出来的,为甚是南京的飞机?于是,我便在这些大爷、婶婶的言谈中知道了父亲和他哼唱的那些歌谣,以及这些歌谣带给人们的快乐。可是,人们因这歌谣也会说起母亲,是在1962年如何被饿得出走上川,并且为父亲哼唱的那些小曲,竟然毫无怨言地嫁给了父亲。姥爷姥娘一万个不同意,他们数落母亲说,瞎哼哼几句能把你的肚皮填饱?可是母亲毅然来到了父亲的家里,那是饥饿的1962年,据说那是一个很温暖人心的暮色黄昏,云雾般的炊烟在村庄上空流动着,母亲举起手,推开了大门,走进了父亲的家。

在那个饥饿的年代,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故事就像是一个传说,他们的结合让人们艳羡不已,可这却成了姥爷姥娘、爷爷奶奶痛苦不堪的一个根源。姥爷姥娘说没脸见人了,爷爷奶奶则说这会让人笑话死的。直到生下了姐姐,姥爷姥娘才宽宥了父亲和母亲。可是,如果不是父亲和母亲经常背着小米、胡萝卜接济姥爷姥娘,恐怕1962年的大舅、二舅、小姨他们的生活就更雪上加霜了。那年,盂县就曾出现过饿死人的惨剧,母亲每每说起这些,至今还是惊魂未定。

可是在那个艰难的日子里,父亲的歌谣就像火一样地温暖着母亲和我们姐弟几个人的心。至现在父亲还忘不了他唱过的那些歌谣,逢着村里的红白喜事,父亲总要借着响器班们的乐器唱几首今天的人们已很陌生的小曲。

前几年社会上流行老歌翻唱,父亲就觉得很不满意,说这是吃得白面大米多了,把个下鸡蛋的窝弄成了狗窝。在电视上看到了阿宝在“星光大道”高音亮嗓吼出来的民歌,父亲就乐了,说,真过瘾,看人家那嗓子,都快把咱的窑顶给震塌了。我说,阿宝这些歌也是翻唱的。父亲说,不管咋唱,好听就行。我又说,你唱的那些小曲肯定阿宝也没有听过。父亲竟然害羞地笑了笑,过去的事不说了,拿出一根纸烟点着,然后说,我唱的那些算甚。我说,你爱唱的那些《走西口》、《五哥放羊》网上都有了。父亲有点不相信地看着我,说,电脑上咋有这些?我说,爸,你到了我那儿,我搜索给你看。

今年正月十五,父亲来县城住了几天,我想带他看看正月十五的花灯和焰火。可是父亲一见我的电脑就说,打开快让我看看。我打开电脑,先输入“五哥放羊”,然后就出现了许多相关的内容,下面还有相关的搜索,父亲在一边惊喜地说,还标的页码,和书一样。我又输入了“走西口”,又出现了许多内容,最后我输入了父亲年轻时唱的那个小曲“南京的飞机红格盈盈”,虽然没有搜索出来,可是,父亲对于网络搜索却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我对父亲说,以后想查什么就可以查,很快。父亲说,我不会打字。我说可以用拼音,然后我教父亲怎样切换成拼音,让父亲坐到电脑跟前,学着打拼音。父亲显得笨拙而认真。我教父亲先点击“百度搜索”的网址,再输入要找的名称和相关的内容,就可以“自由冲浪”了。父亲惊喜地看着我说,能不能唱?我又教父亲点击每首歌后面的“试听”,果然,一首《五哥放羊》的民歌便响了起来。父亲仔细地听着,现出了少有的欢快表情。父亲说,和过去唱得不一样了。我说,你一个人嫌闷,打开电脑就可以听歌了。

一天中午,我应酬一个饭局,没在家吃饭。当我吃了饭回家,正要推门时,我听见家里有人在唱歌,我赶紧把头贴在门上仔细听,原来是父亲。

“南京的飞机红格盈盈,天黑下来拉起了灯,铺开铺盖热炕头,搂着亲亲睡觉觉,哎依呀……”

这大概就是那首让人们赞扬的“南京的飞机红格盈盈”的小曲了,父亲声正腔圆地唱着,唱得津津有味,唱得高亢激昂。

我在门外静静听着父亲的歌声,心里忽然为父亲感动了起来。一个人的生命不论长短,能有一首歌来相伴始终,身处其中的个体生命是多么的幸福啊!

那天中午,我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