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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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作者：陈旭

陕西周至老县城自然保护区成立多年，依旧隐藏在人们的视野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的重要性，更没有多少人知道它昔日的传奇历史。

老县城自然保护区地处秦岭中段太白山主峰南坡，地处周至县厚畛子镇，保护区的大门就建在秦岭大梁上，不远处还立有一块汉白玉石碑，上书“秦岭”二字。站在碑旁，万马奔腾般的群山跃入眼帘，秦岭的宽广和浩瀚一览无余，透过树梢，依稀看见的一点田园，就是佛坪老县城了。

佛坪老县城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颓废的美，那时它真是个吊古的好地方，城门洞开，断壁残垣，城墙上杂草灌木丛生，古碑和石刻在疯长的庄稼地里素面朝天。古钟卧在一人深的绿草中，一栋清代民居的马头墙还静立在蓝天下，木栅栏拖着长长的影子，把弧形的道路引到城池的尽头，鸡犬之声此起彼伏，牧归的牛拥挤在泥泞的路上，它们把新鲜的草香散布在所过之处，让人在氤氲的香气中陶醉，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四野的绿色醉人，幽深的城门洞那边，是快熟时的金黄小麦。

从高处眺望老县城的内城，屋舍俨然，如此地静虚安宁。

老县城的夜晚是十分喧嚣的，先是看见满天的繁星拥挤而灿烂地闪耀，接着就听见了水声，那条向南流去的溪流把所有能量都转化成了声音，它用声音向我们展示着激情。然后是大合唱的虫声，各种分贝的虫声诉说着不同的心声。一只狗在呜咽长吠，没有回应，于是再一声呜咽。一声小儿的哭啼响亮地传来，忽然又静了。近处有鼾声传来，忽然又沉寂了。一轮明月升上了夜空，四周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影影绰绰的野草枝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假如忽略掉贫穷的话，考虑到老县城村民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这里倒真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他们在这秦岭深处的河谷中，种着庄稼，采摘草药，养鸡、猪、牛、狗和土蜂，看着山鸡、野猪、大熊猫、金丝猴、羚牛等野生动物时不时穿越自己的家园。偶尔的饥馑袭来，丛林中的野果和猎物也能助人渡过难关。这也许是他们愿意厮守在此的原因吧。

清道光年间，这儿是佛坪厅的治所，也是长安到汉中的必经之地，人烟繁盛，后来朝代更替，秦岭山中猖獗的匪患毁灭了这座城池。

老县城村的牛老汉，完全是一位山野农夫的形象，但他却为人孤傲，很不把自己的邻里乡亲当回事。细细打问，原来他家祖上是清末佛坪知县的师爷。牛老汉曾是个读书人，所以他很在意收集有关老县城的志书，当说起老县城的历史时，他说佛坪厅属于散厅，隶属于汉中府。

为什么要在深山老林中设厅呢？他拿出了清嘉庆年间的《汉中府志》，那上面写道：“傥骆道山程700余里，中间并无州县……复岗叠岭，径路崎岖，地方官遇命盗重案，报验往返，动辄经旬半月，实有鞭长莫及之势……山南边腹，防维胥立，宵小不敢生心。老林开辟之后，山地即堪耕凿，流民易为土著，一方永宁矣。”厅城初建时，从周至移民千余人来此居住，人口最多的时候是在光绪八年，城里有居民两三千，守兵近300人，县城辖境内还住有三四万人。这里有官办的板号（卖木材的商号），私人经营的店铺，甚至还有赌场，城东有木场、铁场、纸厂，城南还有汉白玉矿。每月逢一、四、七日是赶场的日子，七里八乡的山民会背着山货来赶集。集市有大小之分，大集开在城外开阔地上，叫“荒场”，小集开在城内街道两侧，叫“市场”，人们在这里易货贸易，换取盐米及日用所需的物品。[论文网]

民国初年，降格为佛坪县的这座城池，新旧两任县长交接的当晚同时被杀，两位县长的冤魂留在此地后，人气就迅速地散失了。继任的县长把大印别在腰间，骑在马背上在卫兵的簇拥下受理县衙事务，但他依然害怕丢掉自己的脑袋，在秦岭的密林里过了一段煎熬日子，终于在民国十四年（1925年）把县治迁到了今天佛坪县城的所在地袁家庄。

牛老汉说，老县城这座城池是在1825年建成的，第一任同知是浙江人景梁曾，1925年最后一任县太爷是安徽人吴其昌，作为县城，老县城存在了整整100年。牛老汉又说，姓吴的县太爷不要这深山老林中的县城了，父母官如此行为，普通百姓也就跟着逃命去了，一座数千人的城池，就这样人去屋空，渐渐废弃。

从此，佛坪老县城作为一座废弃的城池，繁华不再，被人遗忘在秦岭深处。城墙、厅署、司狱署、文庙、城隍庙、三圣祠、灵泉、接官亭、石刻碑志等等，都在野草与庄稼中慢慢朽去。风雨侵蚀了房屋，让那些土木建筑在几十年的光阴里土崩瓦解，只有石头做的屋基长满了青苔，顽强地存留下来，等待主人的回来。可是主人已经变成了埋葬在泥土中的白骨，风带来了树木的种子，昔日的屋舍庭堂中，树木便蓊郁地生长起来，一些无人祭扫的坟墓，也是灌木丛生，和森林融为了一体。

总有一些人愿意坚守，一座曾有数千人的县城，蜕变为只有160多人的小山村，繁盛的人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我问牛老汉他家为什么没有搬走？牛老汉说，这里是祖辈的根，他得守着这个根，那个吴其昌，要不是他把县大印背到了袁家庄，说不定老县城还是个繁华地方。在划分地界时，佛坪老县城又成了西安市周至县的辖区，他们这些佛坪老县城的遗民，也被佛坪“抛弃”了。但他们的生活习惯、饮食习俗都还保留着陕南的风俗，可是大山的阻隔，让他们一直处于孤岛状态。

佛坪老县城周围的山林，曾经砍伐殆尽。人退林进，今天次生林又占领了山岭。秦岭在这里展现了强大的自身修复能力：当人类给了森林一个喘息的机会，几十年的时间，森林便重新郁郁葱葱。昔日人迹遍布可以通往太白、洋县、汉中的傥骆古道，延续了2000多年，随着多条穿越秦岭的国道的修建，古道在数十年间也被野草和灌木吞没。

1993年，西安市政府在周至设立了自然保护区。2004年，保护区晋升为省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就是保护大熊猫及其栖息地，面积有12611公顷。它的四周，是周至、佛坪、长青以及太白山4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它将几个岛屿化斑块状的栖息地连成一片，成了重要的大熊猫走廊带，这个保护区的名字就叫老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