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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翼人”造型雕塑之涵义流变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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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中国古代雕塑艺术史中的“翼人”题材造型,曾广为流传数千年。这一主题有着完全不同的内涵来源,一为滥觞于两汉时期本土自创的“羽人”,体现出浓郁的神仙道家的思想色彩,而这一内涵从南北朝晚期起被另一外来有着佛教特色的“妙音鸟”逐渐替代,在唐宋时成为“翼人”内涵的承载者。它们在时代的发展中又产生着形象与意义的替代偏移,而自宋以后建筑脊饰中的嫔伽造型正是这一种交融转变的体现。

关键词:翼人; 羽人 ;妙音鸟 ;千秋万岁; 嫔伽

“翼人”是我国雕塑艺术发展史上出现的一种造型奇特且广泛流传的人鸟合体形象,它是古代人们希望超越自然现实,追求自身本能突破的想象产物,寄托着先民对神话理想、宗教世界的一种精神向往。

纵观我国古代雕塑中“翼人”题材的发展历程,可以看出这样一条线索:早期本土信仰与神话传说,造就出了先秦两汉以来的“羽人”青铜、石刻浮雕造像;继而外来的佛教也催生了相似的“翼人”陶塑、瓷塑——妙音鸟,它以其优美动人的形态,得到中国本土广泛的认可与接受。本土与外来的这两种相近的艺术形象互为交融,还在后世演变出杂合新意义的形态,共同为传统雕塑艺术宝库增添了新的奇葩。

一、本土自创:神仙道家之“羽人”造型

中国早期典籍对于“羽人”的描述,一种意义见于《周礼》所载:“羽人掌以时,征羽翮之政于山泽之农,以当邦赋之政令。”“羽人”指官名,负责掌管收集羽毛、制作旌旗车饰等事务。另一意义则是指长着羽翼的得道仙人。关于这种“羽人”的较早描述可见于战国时屈原的《楚辞·远游》:“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朝濯发于汤谷兮,夕晞余兮九阳”。王逸在注《楚辞》时说:“《山海经》言有羽人之国,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身生毛羽也。”在《山海经·海外南经》中,曾对羽人作如是描绘:“羽人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在此书中,“羽人”被提到20多次。东汉王允在他的《论衡·无形篇》中说到:“图仙人之形,体身毛,臂变为翼,行于云则年增,千岁不死。”

从文学描绘或传说记载的内容来看,“羽人”或“羽民”的基本特征是:人首鸟翼或人首鸟身,长满羽毛,且大多“羽人”的记载是与“不死”联系在一起,显然,这种“人鸟组合”的幻想形象,寄托了先民对获得超越身体能力的渴望和希冀能够得到长寿久生的良愿,因此,它的形象在后世也不断为神仙家和道家所利用。

早在文献典籍的记载时代之前,“羽人”形象的雕刻实物业已出现。在江西新干县大洋洲的商代晚期墓中,出土过一件高115cm的“羽人”玉雕,人面鸟喙,腰下生翼,属于发现最早的“羽人”。对于考古中发现的“羽人”形象,研究者根据造型特点将它们分为大致4类:第一类,人首人身,肩背出翼,两腿生羽;第二类,人首鸟身鸟爪;第三类,鸟首人身,身生羽翼;第四类,人首兽身,身生羽翼。在所见实物中,以第一类造型具有普遍代表性。在西安西关南小巷发现的西汉窖藏中,曾出土一件跽坐青铜人像,高15cm,耳立出颠,眉颧隆起,背生双翼,膝长鳞羽,双手作捧持状,手持物已失,底部有一固定器物的插孔。河南洛阳东郊也出土了一件鎏金青铜羽人,与西安羽人形态非常相近,造型古朴,手持一件连体插物架。

此外,河南南阳出土的东汉博山铜炉,洛阳涧西七里河东汉墓出土的陶树灯座,四川彭山东汉崖墓出土的陶塑钱树座上,都有“羽人”的造型出现。而在与“羽人”形象一同出现的这些题材中,几乎总是弥漫着浓郁的神仙道家的色彩。

从根本上来说,先秦两汉的这些“翼人”形象的产生出现是与上古混融的、审美观念是分不开的,东夷、荆楚南方地区及夏商三代都延续着对飞鸟的尊崇,飞鸟作为部落、国家的图腾,对集体的生存产生着神祗佑护的意义,而对长寿的期望更与个体的生命息息相关。飞鸟图腾崇拜对先民的意识产生了很深的影响,经由漫长的生活信仰、审美积累,鸟的形象被贴上了更多的人的标签,而终于创造出奇异的“人鸟组合”形象,这是对人与鸟形象的打破和重新组合,也是祖先对外部神秘自然的一种原初探索和解释,更是一种崭新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折射。当这些隐藏着深厚审美与宗教底蕴的“羽人”形象被一步步异化和赋予神格后,它们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世人审美与心灵寄托的对象。

二、外来传入:印度佛教之“妙音鸟”造型

从南北朝晚期至唐宋,艺术史上另一支相似题材的外来“翼人”形象在中国本土逐渐盛行,这便是源自于印度佛教的“妙音鸟”。

妙音鸟是意译,音译为迦陵频伽、嫔伽等。它是常见于佛教传说中的一种神祗,妙音鸟在卵壳中即能鸣叫,声音美妙动人,所以常常借用它的音声来比喻佛和菩萨的胜法妙音。随着净土思想传入中国本土,妙音鸟由文字形象而转变为视觉形象,成了西方净土世界的装饰题材。

较早明晰的妙音鸟形象见于唐代莫高窟壁画中,在217、220、329、372等窟中,约有80余身妙音鸟。在这些壁画中,妙音鸟的造型为鸟身人头,臂生双翼,或手持乐器,身后拖着华丽的卷尾,既类似于前述“羽人”形象四类型中的前两种,又有所区别,可以说是二者的融合体。

从尚存的盛唐及其后一些石窟实物上来看,妙音鸟形象在彼时已被应用到雕塑形式中来。在龙门石窟“北市彩帛行净土堂”的前庭北壁东侧,已雕刻有双翼完全展开的妙音鸟造型;四川仁寿县石佛沟造像中的妙音鸟雕刻说明至少在中唐时期川地也已开始雕凿这类题材,四川乐至县报国寺后蜀时期的“西方净土变相”中,也雕刻有手捧乐器的妙音鸟。

在这些妙音鸟题材的雕刻中,一个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开凿于南宋时期的大足石刻,大足宝顶大佛湾第18龛的净土题材《观无量寿经相变图》中,有一近似于西方的天使形象的妙音鸟雕塑,此造型双手合十,下身无鸟身鸟尾,呈云气形态;与“羽人”双翼向后耸开不同,它的臂后双翼向两侧张开;妙音鸟顶冠腰裙,上身无衣物,仅饰以简单的璎珞,这也与本土身穿右襟“羽人”迥然有异。妙音鸟神情肃穆恭敬,形体匀称饱满,向西方三圣方向作礼。

隋唐之后的王朝基本上都陆续继承着对妙音鸟题材的喜爱,如西夏王陵曾出土了大量的妙音鸟陶塑,在宋辽地区民间日常所用的梳子、铜镜上也常雕饰有它们的形象。由此可见,当时的王室贵族到市井平民,都易于接受这种寄托了对自由的幻想与向往、形态优美且能演奏妙乐、飞翔于天地之间的“翼人”形象。

三、联系猜想:“嫔伽”塑像中的意义流变

晚至北宋,在李诫的《营造法式》一书中,人鸟合体的嫔伽(妙音鸟)已成为建筑的标准脊饰之一,那么这种外来系的“翼人”造型是怎样演变到本土宫室建筑之上的呢?

李诫在《营造法式》中提及了作为脊兽之一的“嫔伽”,隶属于瓦作,使用的部位为屋脊的转角部位,嫔伽和蹲兽组成了转角的装饰配件,且嫔伽为首。除此之外,《营造法式》一书并没有给出更多的嫔伽何以被塑造到屋脊的线索来源。

虽然作为转角的饰件在史料中已无从查考溯源,但传统建筑上的另外一种饰件瓦当,倒是可以给人带来些启发与思考。在秦汉以来的建筑瓦当中,主要存在着两种形式:吉语文字瓦当与图形瓦当,前者如“千秋万岁”“长乐未央”瓦当,后者如“四神”“云纹”瓦当。“千秋万岁”作为文字形式的一种,大量地存在于汉代瓦当中,它不但是一种带着祈愿功能的文字,而且在其后的民俗中也有着具体的形象体现——一种名为“千秋万岁”的鸟,而这种人首鸟身的特征同样是隶属于“翼人”体系。

在西晋葛洪的《抱朴子·内篇》一书卷三《对俗篇》中,已提到了这种人鸟合体的神祗:“千岁之鸟,万岁之禽,皆人面而鸟身,寿亦如其名。”《隋书》也记载:“又有却非及二鸟,其鸟皆人面,则《抱朴子》所谓千秋万岁也。”可见从西晋到隋,都有这种名为“千秋万岁”的长寿“翼人”的传说。

在出土文物中,同样也有着此“翼人”人鸟合体的图像与文字相结合的佐证:在河南邓县出土的南朝刘宋时期的彩色画像砖上,有一人面鸟身的形象,题刻着“千秋”,另一块兽首鸟身的形象下则题刻为“万岁”。在稍早于邓县画像砖的朝鲜高句丽墓室壁画上,也有一对人面鸟身的图像,男“翼人”上题“千秋之象”,女“翼人”上题“万岁之象”。这便说明了一个问题:人鸟合体的“千秋万岁”在当时已是一种为人熟知的“翼人”图像题材。

因此,如果说那种来自异域的嫔伽在屋脊装饰中的出现缺少一个过程的话,考虑到本土“翼人”人鸟合体的形象与文字渊源,不妨结合出土实物来推测一下:人鸟合体的“千秋万岁”在中国本土建筑屋顶装饰中本已存在,魏晋至唐宋时期,这一象征长寿永久的“千秋万岁”在民俗中已经有着普遍的运用,与其昔日的文字瓦当一样,它也被用在了建筑屋脊的饰件上,富含着祈愿长久的意义。然而随着外来佛教的传入影响,优美的妙音鸟形象也在建筑装饰中有了运用,这从门楣、经幢、石础、须弥座等实物中可以得到确认。从“迦陵频伽”到“嫔伽”,这一略称形式本身也透露出它在民间所得到的广泛认可。而早先人鸟合体的“千秋万岁”名称开始逐渐地为嫔伽所取代,“千秋万岁”的人头鸟身形象被相似的妙音鸟替代并加入了双手合十的佛教特征,于是“千秋万岁”成了“嫔伽”,这一意义指代上的替换,让佛教的音乐神鸟最终飞进了中国本土的建筑脊饰中。

而嫔伽在后世变化的命运也足以佐证,关于其前身“千秋万岁”鸟的推测并非戏论。当宋代的嫔伽脊饰发展到明清时,人头鸟身的形象与其名称一起变成了“骑凤仙人”(或仙人骑鸡),其身长双翼的异域风格终于又为中国本土文明所同化。

巫鸿先生曾指出:当世俗墓葬中出现了佛像的时候,此佛像的意义即已发生转移,成为墓主的护佑与永存的寄托,而非原先那个被膜拜与被供奉者。同样,佛像系统下的嫔伽在传播中的命运也正是如此,音乐神装饰于建筑与墓葬之中,本身即是一种意义的错位,这说明了它只是一种孤立的象征符号。

对于嫔伽这一历史上外来的图像符号,如果要很好地理解其在中国本土近乎千年之久的体现运用,必然不能忽视在它引入前本土已存有的文化背景底蕴,如果没有对长寿久驻的希冀,如果没有“千秋万岁”这一“翼人”形象的铺垫与渲染,很难想象其作为佛教的副产品能产生这样的影响。同时,这一传播现象也反映出艺术符号间永恒存在的相互吸收和意义的嬗变,它也正是文化交融的一种体现。

(万吉欣 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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