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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惊奇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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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赏香港话剧团演出的话剧《倾城之恋》,有两个惊奇发现

第一个发现是在开场半小时后。满台粤语对白的确让人不知所措了一阵子。但半小时后我忽然发现,听不听得懂粤语,听得懂多少粤语,其实并不重要。为什么脑袋要像一台摇头风扇一般去追逐字幕?如果要一字一句都听得懂,那么何必坐在剧场,回家躺在床上看原著显要惬意得多。在剧中,台词已不是最重要的。相反,方言的隔膜,反而能逼迫观众去注意舞台上比对白更值得注意的东西。

那就是细节。

张爱玲是一个极重细节的上海女人。她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她又说,人生永远指向悲哀,只有细节才让人愉悦。这可以作为解读张氏作品乃至创作方法的重要密码。细节是张爱玲小说的基因和灵魂。其实像张爱玲那样看重细节的上海女子大有人在,只不过她们通常不写小说罢了。其中的一些,能借助工具把一只大闸蟹全部吃空,然后谈笑间将蟹的躯壳拼回原貌,俨然一件玲珑剔透的艺术品。这件艺术品虽是没有生命的死物,却因被贯注了人的精气而栩栩如生,甚至比本来的生物更精彩了。张爱玲的小说,就是将许许多多的生活细节像大闸蟹的肢节一般精心编织起来的。也就是说,张爱玲就是用拼大闸蟹的精神来写她的小说的。由此推想开来,张氏小说创作的过程,可能是先设好细节,然后才开始铺陈故事,直至最终完成整部小说。话剧《倾城之恋》遵循了这种创作理念和过程,演员的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个动作,往往完成了语言难以完成的任务,将一些人们司空见惯而又熟视无睹的东西“提”了出来,于是观众席上不时发出微弱但却会心的笑声和掌声。

第二个发现是看完全剧之后。记得在求学时,一位文学教授劝读张爱玲,认为张是中国近现代最好的小说家之一。于是我找来张爱玲的小说,一看之下,颇为失望,竟连仅几万字的《金锁记》也失去卒读的耐性。然而,时隔十几年后,当走出《倾城之恋》的剧场,我忽然发现其实并非不喜欢张爱玲的感性和理性,而是不喜欢张爱玲小说的表述方式。在面对小说时,好比面对一个上好的核桃却没有工具来开掘而话剧却将这颗核桃敲破了一点壳,使其中美味呈现出来。

回过头来再说粤语。方言既是地域文化的根基,又是地域文化的表征。地域文化之间固然需要交流融合,却应该始终保持互相的独立,不可自削棱角,尤以方言为要。反之,不仅自身感到痛苦,也会因邯郸学步而遭人嗤笑。香港话剧团来沪演出,依然保持方言的矜持,值得钦佩,它让人一听就知道――这就是香港的话剧。你愿意看,欢迎;你不愿意看,请便,反正我不变。

由此想到沪剧。这些年来沪剧景气度有所减低,恐与上海话的式微存在某种深层关系。近年来外来人口迅猛增长,上海话的时空越来越狭小,也导致了上海地域文化生存空间越来越逼仄。由于更多地与外地人打交道,善于适应的上海人纷纷操起了普通话,并且由于惯性,许多上海人之间也不由自主地说起了普通话。更甚的是,由于教育和环境的原因,大多数上海孩子也已不太会说上海话了。试想在一个即将或已经不以上海话为主流语言、即将或已经不以上海话为主要思维方式、主流意识的地域,像沪剧那么一个纯上海话的剧种会面临怎样的前程?

香港话剧团选择来上海演出是明智的,因为上海正是一个具有悠久开放和包容史,现正以变本加厉的襟怀和气度开放着、包容着的城市――一个城市开放包容到众多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远离市区、迁移到近郊,他们的后代连沪语都快要遗忘了的程度,还有什么城市能在这一点上与之媲美呢?

香港话剧团选择来上海演出是适时的,因为张爱玲这几年来在上海持续走红,新“张迷”不断涌现,不仅其生平研究者及其专著如雨后春笋,而且各种艺术类型翻演其作的风潮方兴未艾。然而,适时并非趋时,因为话剧《倾城之恋》早在十六年前就在香港公演过,此次来沪演出几乎未作改动;看完全剧,并没有任何媚俗之处。这对今后的翻演作品作了一个好的榜样。

当然,对原著的重解必然带有编导的创意。该剧在香港名为《新倾城之恋》,所谓“新”,主要新在两个地方――歌者和尾声。

歌者对人物内心和现场气氛起到了很好的表白与烘托作用,这种传统的戏剧编织方法与全剧风格融为一体,增强了原著冷艳的美感。舞台设计和人物动作设计简洁而细腻,富有象征意味,也符合原著格调。尾声则来自上海大动迁中的一个真实事件,耄耋之年的流苏在即将离开老宅时,穿上昔日的华服在家门口拍下了一张照片。不过,可惜的是,原本极好的生活细节,被处理到舞台上时却变得虚假了。虚假来自于老年白流苏与动迁组组长的对手戏说服力不足,很难想象一个世俗不堪的动迁组组长会重复男主人公的原话,这不仅降低了男主人公范柳原的品位,而且有造戏嫌疑。虚假来自于用力过猛,演员们在将生活艺术化的过程中似乎忽略了对分寸感和与全剧风格相统一的总体把握。虚假更来自于尾声开头的歌曲。有一位环保专家说:“世界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了地方的珍宝。”尾声的歌曲在戏中就几乎成了放错地方的珍宝,直接制造垃圾笑声,导致观众对全剧审美指向的偏移。这场全剧仅有的爆笑和掌声,是全剧唯一缺乏人文精神的笑声,这使本来一以贯之的剧场效果遭到了一定的破坏,也使原著阴郁冷艳的气氛受到了损失。观众本来正欣赏并陶醉于老上海街头那凋零的小花和落叶,却一下子被送上了太空去俯视地球,身体顿时失重,脑中出现真空。

没有头脑或者不经过头脑产生的笑声和掌声,其分贝越高,其质量和品位就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