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在母亲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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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裸着的母亲，

看着她哺育过我们的乳，

泪如雨下……

女人面对着墙背对着街，一个婴儿横在怀里。哺乳期的女人顾不了太多，因为怀里的小人儿毫不讲理，大哭大闹，只有乳汁能让他满足和安静。偏那小人儿使的是吃奶的劲儿，痛得那女人拍他一巴掌。他要哭，还没有哭出开头，又一次被甜被蜜吸引住了。

此情此景，我常常要行一个注目礼，因为母亲，周遭的喧哗突然安静下来。高楼隐去，我像是赤着脚站在4月的河里。

记不起婴幼期的事情，长大之后，母亲会说起断奶，说那惊天动地的哭，总会有糖水来替换一阵子。至于吃奶的事情，母亲基本不提，以至我4岁时看见小羊羔吃奶时问母亲：“我小时吃过奶没？”母亲说：“也吃过的。”就那么一句，便忙别的事情了。

日子是一天一天过，长大却是飞速的。到了离开母亲的时候，不舍，但不回头，怕她眼泪的牵扯。

在远处，想念母亲时总是无边无际，宏大而且细微，但是忽略了含着母亲奶水长大的时光，像是一片空白。

但总是有人有事提醒着我，乳在母亲那里的意义。

一个故事里说，汉武帝的奶娘犯了罪，有人求情，汉武帝不允，决定御审严办。奶娘请教智多星东方朔。东方朔说：“面圣时什么话也不说，圣上判了罪之后，走几步，然后转过身，好好看一看圣上。”奶娘问东方朔看有何用？东方朔不肯言语。奶娘只能按他说的做，在她回头看着汉武帝时，东方朔便在一旁怒斥：“看什么看，圣上早都忘记是吃着你的奶水长大的了！”

时间像是静止了，而乳汁却久远地流动……奶娘活下来了。

还有一个小船遇险的故事。这艘小船要穿过一条并不宽的海峡，正常情况两小时就好了，可这一次遇险了，被风浪翻进海的深处。天蓝，海也蓝，蓝得让人绝望，他们没有准备食物。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他们随波逐流，没有人发现他们。第三天的太阳升起来，死，已经临近，因为有两个身体差的人已经躺下了。这时，一个女人慢慢地解开衣襟，人们不安地看着她，以为她神经错乱了。她依旧在解衣裳……人们背过身去，直到她说：“我这里有奶水呢！”

没有人肯转过身来，直到一个老者……然后，是另外几个人。再然后，她走过来，俯下身子，因为还有两个躺着的人。

第四天，他们获救了，被媒体称为奇迹，人们向记者讲述那位年轻的母亲，讲述她的乳汁。这篇报道引发热议，乳汁救了一船的人？记者再次来采访，那位老者说，其实没有一滴乳汁，我们是被母爱救的。

每每这样的时候，不容分说地想念母亲，要打个电话给她，像是有很多的话要说。等到接通时，却是这样的开始：“妈，吃了没？”母亲说：“吃了！”再问：“吃的啥饭？”母亲要么说是面条，要么是米汤。再问：“这两天好不好？”母亲说：“好。”这样的问题再问我一遍，我一一说了，然后，挂掉电话。

想对母亲说“我爱你”，曾经试了多次，但一直没能出口。那么庄重的心情，等到说时却陷于琐碎。直到母亲脑出血的那刻，我离她有千里之遥，我朝家里赶的路上，她被送往县城的医院，她半昏迷着，口齿不清，对着电话说：“一时死不了，你工作忙，回来干吗……”

她在特护病房待了5天，我和弟弟妹妹守在门外，每天只有15分钟的探望时间，我们轮流着进去探望浑身都是管子的母亲。那里有厚的帘子，白天晚上都亮着灯，几天后，她转危为安。

母亲转到了普通病房，半边身子不能动，换纸尿裤、擦洗身子都是妹妹来做的。那天，妹妹去做饭了，母亲要我拿毛巾来，身上汗多。我拉了帘子，替母亲换下汗湿的睡衣。看着裸着的母亲，看着她哺养我们的乳，我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