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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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重阳节快到了,问我有没有时间回家一趟?

我这才猛然记起,又到农历九月初一了,父亲的生日。父亲特地选这天打电话来,他的意思不说我也知道。小时候父亲想方设法鼓励我离开他,而今又在想方设法叫我回去!

其实我工作的地方离家并不远,而且每去县城一趟都得经过那里,但我回家的次数还是很少。刚工作时说要熟悉工作环境,以得到领导们的信任,所以回家的次数不多;后来工作环境熟了,又说要给父母找个儿媳妇,不能因家而影响终生大事,回家的次数也很少;现在工作环境熟了,媳妇找到了,但还是很少回家。

总想回家一次,与父亲好好住上几天,但又总是一次次落空。每次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告诉父亲不能回家,听到父亲在电话那头的哀叹,心如刀绞,觉得自己好不孝。

我对不住父亲!

我们家姊妹多,我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妹。父亲人老实,没有什么赚钱的本事。虽然母亲是个织侗家土布的行家里手,能织些侗家布来卖,但也只能勉强支撑日常的油盐开销。小时候我们家的生活是很苦的。大姐大我十二岁,二姐大我十岁,我是父亲的老来子。自打我记事起,两个姐姐就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了。有两个姐姐帮忙,父亲得到一定的解放。每到农闲时节,父亲便与同村的几个叔伯一起到外面帮别人运木材,挣点苦工钱,直到年关才回家。

父亲一般都选在九月初二出门,因为头一天是他的生日。在我们村里,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过生日,都得煮一大锅油茶请左邻右舍一起享用,以图个平安顺利。油茶很香,先用大米炒黄,再加水煮,在煮的过程中加上些剩饭、白薯、茶叶等佐料,熬上三四十分钟便熟了。如果有条件还可以烧几个糍粑,做个辣椒蘸水,加些爆米花,实在好吃极了。

每次父亲出门,我们一家人都会陪父亲走到村口斗牛场边的老枫树下,然后站在枫树下与父亲道别。每次父亲快转过山头的时候,我总会大声地再三交代父亲回来时不要忘了给我带些好吃的水果糖。

父亲一走,我便盼过年了,父亲一到,甜蜜蜜的水果糖也就到了。父亲不在家的日子觉得很长。一放学回家,我总爱到斗牛场边的老枫树下盼父亲。总想象他的身影一下子从山那边跳出来,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水果糖。

也许,父亲现在想我的心情跟我那时想他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我们祖上除外二伯会写些对联外没有一个真正喝过墨水的人。因此父亲对我读书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有一次他从外地回来,除带给我水果糖外,还给我捎来了一小本《增广贤文》。父亲把书塞到我手里,说:“侬,要好好学习,将来当个老师!”

父亲让我感到很奇怪?要知道父亲是从来没给过我这样的礼物的。父亲不识字,不会买书。

父亲的《增广贤文》成了我这一生中得到的最重要的礼物。我记住了父亲的话,刻苦地学习,后来考上了凯里民族师范学校,就这样踏上了教师的征途。

师范三年,父亲的《增广贤文》是我最好的伙伴。每每捧起这本书,犹如父亲就在身旁,声声叮咛便回荡于耳畔,使我忘记了生活中的所有不幸与苦难,微笑地面对生活。

时光飞逝,掐指一算又十年了。十年来,生活的风雨染白了父亲的双鬓,岁月的尖犁在父亲脸上钩刻出道道沟痕。家里姐妹先后出嫁,弟弟独自到外面闯荡天涯,母亲撒手离去,只留下父亲一个人踽踽独行。想起当年一家七口清贫而快乐的生活,再看看现在破碎的家,形只影单的父亲,我不觉热泪盈眶。

现在父亲老了,好像与他有点陌生了。去年重阳,我到家里走了一趟。发现父亲以前栽的那些果树不知什么时候长得比老屋还高了,路边的野草也长得很盛。晚上父亲跟我说今年他的生日是一个人过的,初一那天本想打个电话跟我说的,又怕耽误我的工作。现在家家的孩子都出门了,连个吃油茶的伴儿都没有。

我又错过了父亲的一次生日。小时候记父亲的生日比记自己的还清楚,而现在却忘却了。人都是这样善变么?

父亲把挂在火堂上被烟熏黑的腊肉洗了炒给我吃,我总吃不下。当年一家七口围坐火堂吃饭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家人或笑或吵或骂的声音又回荡在老屋的周围。我问父亲屋边的梨树是否还结果,父亲说结是结,就是太高了,摘不下来。我听了父亲的话,心里很难过。我也知道我就像父亲精心培育的果苗,还没结果时百般呵护,可到结果的时候又摘不到了,这不是一种悲哀吗?

人,从一出生开始就向生命的终点奔去,我不知道与父亲同行的路还有多远?对于果农来说,果苗的成长很重要,开花也重要,结果更重要。但,对于果苗来说,果农又是什么呢?

遥望璀璨的星空,流星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后殒落于广袤的宇宙,隐约听见有个声音在轻轻地呼唤……

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我要告诉父亲:

爸,您煮油茶等我,我来给您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