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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写作老师蒂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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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去美国攻读本科学位的学生来说,如果被问及哪一门课造成的困扰最大,恐怕相当一部分人的回答会是:英语写作课。这门课在中国留学生中的不受欢迎程度估计不输给以前在国内上学时上过的某些说教性的课。但正是这样一门“恶名在外”的课,在我的留学生涯中却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好印象。而说到它,就不能不提到我这门课的老师蒂娜·布鲁(Tina Blue)。称呼老师,本应庄重,不过,遵从她在课上的要求以及美国的传统,此文中就不作客套,直接称她为蒂娜。

蒂娜是一位很有个性的教师,这从她的上课风格就能看出来。年过六旬的她身体老化得挺早,不仅腿脚不好,要拄拐杖,听力也不好,上课必须佩戴助听器。除此之外,她的右手还受了伤,动过几次手术,学期中间经常需要去医院治疗。但这些生理上的不便,实在很难跟上课时她的状态画上等号。铃声一响,刚才还颤颤巍巍的蒂娜站上讲台,顿时精神抖擞,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拄着拐在教室中来回踱步,讲到兴头处大杖一挥,横架于肩后,双手在两侧搭住,让人想起《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遇到学生上课发言声音略小时,她又会拨开头发,秀出无线助听器,瞪大双眼,喊道:“I’m deaf, you have to speak louder.”(我听不见,大点声。)

蒂娜对于课程成绩的评判方法也非常独特。她认为美国大学生(我想也包括国际学生)的写作能力在不断弱化,重要原因之一是很多中学乃至大学的教师对学生作文的评分过分宽容,所以为了让大家能够认识到自己写作的真实水平,蒂娜一开始就给了大家一个大大的下马威。第一节课介绍上课要求时,她挥动着教鞭,扫视着每个人的眼睛,大声说:“我知道你们在其他课上写的文章都能轻松得到A,但不要得意,我会让你们知道自己的写作水平有多烂。”之后还不忘告诉我们第一篇文章她会改得很严格,大部分学生的作文都会是惨不忍睹的D和F(事实证明她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是当底下学生都听得面面相觑,露出紧张之色时,她又解释说,课程作文的成绩只是参考,最终成绩还要全面衡量,更重要的是看整个学期的学习态度和每篇作业之间是否有进步。

在美国,有个性的教师很多,但蒂娜真正让人对她瞠目的却是她对英语写作教学的投入。在我看来,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敬业,而是对教学的极端热爱了。即使身体不好,蒂娜每学期都自己要求上四个班的写作课,一学期需要批改数百篇作业。而说到蒂娜改作文这一项,就只能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了。据我的观察,她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在改文章以及跟学生之间的讨论上。蒂娜之所以在批改作业上花费这么多时间,并不仅仅因为作业数量庞大,更主要的是她的批改风格。为给她留下充足的空间修改,她要求我们交作文的时候把页边距和行距都留得非常大。按照她的要求打印出来,一页A4纸顶多就100多字(英文算法)。初时觉得可笑,一篇不长的文章不仅排版滑稽,印出来竟然有十来页厚厚一叠。但是当文章发下来的时候就傻眼了,几乎所有的空白处都被她用各种颜色的笔写满,且篇篇页页如此。据说后来因为空间还是不够,她又总结归纳了一个常犯语法错误的索引,由符号和数字组成,当我们看到自己的作业上出现各种数字时就要去对着她制作的列表寻找问题所在。蒂娜为她的课制定了一个规定,那就是每篇作业可以找她不限次地改。每次改动,按照改好后的程度,分数都可以相应增加,以此作为最后的成绩。所以一篇作业发到手上,你按照要求修改一次送给她看,她就帮你改一次,你改十次她就抽出自己的时间帮你改十次。

如果说,以上这些还只是刻画出蒂娜老师的尽职尽责、全身心投入的话,在之后一学期的学习中,我又更进一步体会到蒂娜老师的教育智慧,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在中国可以被称为“因材施教”。

毫不夸张地说,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大部分中国留学生的普遍英语写作水平之烂,真是让人目不忍睹。我想蒂娜对于这点应该是深有体会,但是她并没有像很多教师那样“友好”地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专门针对中国学生的问题总结归纳出了很多“偏方”,以帮助中国留学生改掉常年在中国英语教育中养成的习惯。比如她总结中国学生在写作时的一大爱好就是大量使用There be和It is…that…,但是过分的使用使全篇文章看起来十分啰嗦,所以蒂娜在前几节课上都不断强调,禁止(包括美国学生在内)目前所有的文章用这两个句型。她用很多的时间教我们如何直截了当地表达意思,而不是东绕西绕。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在一篇文章里每个字都是1000美元,你说一个字的废话就是浪费一千美元。这不就是我们中国话中的“一字千金”吗?除此之外,蒂娜每周都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每周为中国学生免费开设了一门英语语法课程。虽然其间经常只有一两个学生来听,却风雨无阻,坚持不懈,而且为了方便更多的学生,还专门找人摄影,然后将视频做成系列,发到网上,让学生能够在家里学习。我得空去听的那两次,由于变成一对一的辅导,“有幸”对着镜头包办了回答上课所有问题的任务。

我的第一篇作文所经历的周折真正让我刻骨铭心。第一篇作文是自选题,由于已经得知首篇作文将面临格外严格的批改,我写得非常认真。不仅在构思时跟父母进行了好几次横跨太平洋的远距离的讨论,并且写完以后拿去学校的写作中心(Writing Center)进行了修改。显然蒂娜看到了我的用心良苦,她给了我一个C,虽然在及格以上的10个等第上,这只是第7个等第,但却已经是全班第三的高分了。作业发下来后,我翻看全文,惊讶地发现,不同于别的同学的作业被改得五彩缤纷,我这篇改动的地方很少,只是标出了一些简单的语法错误。最后的评语中也说这篇文章没有什么大问题,只需要简单的修改即可。作为一个国际学生,看到这么高的评价不免欢欣鼓舞,时不时地还四处吹嘘一番。作文拿回家很快就按照文章上寥寥数笔的批改把这篇文章修改完毕,满心以为可以轻松换取一个A回来。但是数日之后再发下来时成绩与预想的大相径庭,竟然只得到一个B-。不止如此,这篇已经经过她本人初步认可的文章又被改得密密麻麻,面目全非。我心有不服,回家再仔仔细细修改了一遍,心里觉得这次该绝无问题了,于是又交上去。几天之后拿到手,成绩只是上升了一个等级达到B,改过的文章依然被稀里哗啦一顿好改。我大惊失色,不知道老师为何这样和我“过不去”,就去找她“理论”。蒂娜是这样说的:“你的这篇文章写得不错,但是很多句子虽然在语法上没有错误,句式却非常不自然,一看就是不地道的英语表达方式。我看你一直坚持修改作文,说明你确实有心提高英语写作的能力,所以我希望每次在你的原有基础上再进一步,这样你就可以逐渐深入地了解什么是地道的表达,而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轻易给你A的原因。”这篇文章在我钻牛角尖地跟她又约了两个早上7点半的“面改”之后,终于还是如愿以偿获得了A,每一次看到那厚厚一叠草稿,我明白我得到的又远远不止一个A。

这一门课仅仅一学期就结束了,在蒂娜的课程中,听不到很多的溢美,倒让人觉得踏实;“苛刻”的判定,却在我心中渐渐深烙上治学的严肃;而那一次次满纸的批注,让蒂娜又“酷”又“暖”的形象久留于心。我深为遇到了这样一位教师而感到幸运!

(作者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