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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末的盛夏,新婚仅一个月,我先生就这样与我匆匆别离,手携两只皮箱、怀揣几十美金,背负着两家长辈及众多亲朋的期望与祝福,风尘仆仆地赶赴美国。
短短十几小时,从太平洋此岸飞抵彼岸,再由芝加哥现代化的俄亥俄机场,转至城中简陋的“灰狗”长途巴士站……一路上,眼见高速公路两旁愈来愈宽旷的农田和了无人烟的景象.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段诗句――寂静的大地,城市还是乡村?
夜不闭户的伊州小城
那是一个距芝加哥市约60英里、人口在3万左右的大学城,那种在美国中西部平原常见的有著谷仓和牛棚的典型小镇。有一部好莱坞电影《千亩地》,就是以当地淳朴的田园风光为背景拍摄的。
后来我到美国与他团聚时,所住的公寓楼外就有一条小溪,然后便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奇怪的是几乎从来不见农民在耕作,常常是一早起来,发现昨天还密扎扎的玉米都收割了,没多久忽然见土地黑黝黝的已经全部翻过,然后又种上新的了,一切似乎在变戏法!
街对面的校园里有一个美丽的小湖,大家管它叫作lagoon,每次路过时都会遇到成群的野鹅鸭围着讨食吃,有人用玉米粒就可以轻松地钓到肥壮的鲤鱼。冬日早晨,湖边雪地里还会印着成串的鹿脚印,路边树丛里不时有北美灰兔在蹦蹦跳跳,总会给人带来不小的惊喜。伊利诺州地处美国的玉米带,每年秋收之际各地都会举办传统的“玉米节”,使清静的小城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大伙排长队等着品尝烤得热腾腾、涂了奶油的香甜玉米棒,因为是免费的,让人平添一份喜孜孜的感觉。
城中商业区主要由凯玛特(K-Mart)和沃尔玛(WaI-Mart)这样的平价店组成,食品超市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三两家。即便这样,一些新来的美国大学生依然会感叹:“好大的城市!”因为他们生长的乡村人口也不过千八百人而已。
当地的交通事故多为雪地失控的单一车祸,撞到其他车子的机会大概比撞到奶牛还小许多,因此汽车保险便宜得出奇。而治安之好,据说上一次发生重大刑事案件已是20年前的事情。穷学生两袖清风更是无牵无挂,我们的汽车从不上锁、出去也不关门。由于人心古朴,加油站都是事后付帐,让芝加哥城里来访的朋友见了连连称赞。
一穷二白的年轻日子
那个年代由国内来美的自费留学生,大多靠自己勤工俭学。我先生虽然享有全额奖学金,而且做助教每月还有收入,但是如果成绩不理想,或者导师的研究经费出现短缺,随时都可能失去这份资助,因此我们的日子一向如履薄冰。
平日偶尔看一场为学生放映的一元钱旧电影,图书馆则由于免费又不限借书量,可以说是最好的去处。吃的方面总是土豆、青椒、鸡腿和鸡蛋等乡村特产,两人的伙食费最低记录为每月60元。中国酱油和青葱既贵又稀有,因为常要出远门到芝加哥的唐人街才能买到,所以平日只用盐和洋葱来代替。记得有一次帮同学搬家,不小心打破人家宝贵的镇江醋。那股内疚感竟一直持续到十年后重逢时,他们夫妇早已是美国著名公司的高薪工程师,我心中依然隐约怀着一份歉意。
当时在校的中国同学以研究生居多,靠各自专业的奖学金生存。配偶们通常也具相当学历,但是来美后还是先打工支持家用,有了积蓄再去念书。我到小城时,几家中餐馆都有其他陪读太太在做工,而美国餐馆据说食物份量大、盘子重,一般只征用力气大的男招待,可以说打工机会是僧多粥少。所以附近的泰国餐馆请厨房杂工时,虽然每小时只给两美金我还是欣然前往。不料一周之后十指全部皲裂,因为成箱的蔬菜都由冷藏室搬来,肉类特别是海鲜是当场浸在冷水中化冻的,如此大批量、持续地接触冰水真是令人苦不堪言。其实老板也在厨房与我们一同切菜打杂,老板娘则自己跑前跑后兼做收银和招待。外国移民在美国讨生活谁都不容易。
有一段时间,先生和我还帮人收过玉米。美国的农业耕作早已机械化,收玉米有大型的”康拜英”一条龙服务,本来无需手工操作,只不过那是一家农业研究所,在小块试验田里海隔一行种植了金黄、玉白,还有深褐以及斑斓的杂色玉米。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剥开玉米的外衣、扳下棒子,再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箩筐里,虽然很机械但却是机器难以做到的。就是这样看似简单的农活,一未做下来也会让手掌心的皮肉闹分家,后来我们效仿美国学生戴上劳动手套才得以坚持下去。
记忆犹新的趣人轶事
记得有位新来的美国教授,名叫亨瑞。新近迷上围棋,居然在公告栏上向所有中国学生下战书。我先生一向自封广段”级选手,常在家中独自摆谱只恨没得机会实战操练,于是就自告奋勇地挺身迎战。不过很快发现对方是技术与棋瘾成反比,每次让他几子依然还是输多赢少。这一来亨瑞更兴起扳回一城的念头,总是央求我先生再来一局,变本加厉地拖着他挑灯鏖战直至深夜,真乃是:“棋难逢对手,教授也疯狂”!
期间,他们系里还发生过一件重大惨剧一位美国学生不幸被同学饲养的恶犬咬死。由于事故发生在校园内,中国留学生便私下纷纷议论:不知该家长会如何向校方发难和求偿?出人意料的是,其父非但没有责怪任何人,反而向系里捐款建立起一笔基金,以更深沉、更长远的方式来纪念自己的爱子。这种截然不同的文化让我们印象十分深刻。
美国学生喜好结党拉社,校园里有形形的fratenity(兄弟会)和sorority(姐妹会),相互之间以不同的希腊字母来区别,活动形式挺神秘并且只限会员参加。有一晚,我们曾瞧见窗外一队人马在黑灯瞎火地小跑,口中还奇怪地念念有词。不过其他社团倒是常邀请外国学生参加联谊活动,令人欣赏的是他们的组织能力之强,似乎个个都是当领导的材料。加上多才多艺的大方身手,又似乎人人都可以去做演员。除了待人接物之外,美国青少年在外型上也显得出奇地成熟。
我们那时住在学校的结婚宿舍,隔壁是一对脸庞红润、胖嘟嘟的美国大学生,也许还不到20岁。尽管有了一个半岁左右的婴儿,小夫妻俩还是热衷于三天两头召开派对,时常闹到深更半夜。一帮人除了在室内寻开心外还跑到门前草坪上作摔跤比赛,而且一听就知道人人都喝醉了。周围的邻居忍不住纷纷打投诉电话,警察每次都会赶来训斥一番,不过他们事后依然我行我素。我们作为近邻真是深受其害。不仅如此,每当那群学生涌来时就将停车场统统占满,连公寓住户都没了位子。我先生一向以好脾气著称,有一天也终于忍无可忍,遂将一大堆实验室里擦手用的黄草纸夹在他们的雨刷上,权当非官方的“违章泊车罚单”。
难以排解的浓浓乡愁
在3万居民中,学生占了大多数。平日到处可见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但是遇到节假日,美国学生纷纷返家探亲时,小城就会一下子空了大半。
中国留学生里数台湾学生的经济条件好,又持有进出美国的多次签证,所以他们飞走后留守下来的就剩大陆学生。那份突然而至的冷清与寂静真如鬼城一般可怕,让人不禁怀疑是否人人都知道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唯独我们被蒙在鼓里,尤其是寒假里踏着厚厚的积雪走过空空如也的街道,见家家户户门前高悬着五颜六色的彩灯,透过微启的客厅窗帘隐约可见挂满饰物的圣诞树,温馨的节日气氛弥漫在整个小城的上空,更突显出中国留学生的形影相吊,成了所谓中国节过不上、美国节又过不来的边缘人。
这时候最好的排遣方法就是同学之间串个门,拼凑出几道中国菜来安慰自己。可是无论如何,那些冰过的洋鸡腿是怎么也做不出”白斩鸡”的味道的,再大的解冻虾也鲜不过国内农贸市场那活蹦乱跳的小河虾。有位在中餐馆打工的太太送来一袋绿油油的青菜叶子,那是人家做“蘑菇菜心”切掉的下脚料,我们清炒了吃,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佳肴。
早年的越洋电话如同天价,与国内亲人通话是件大事.逢年过节时问候几句又匆匆挂断,反倒使人意犹未尽、愁上加愁。记得某日从玉米试验田放工的路上,一轮圆月当空显得格外皎洁,这才发觉当天正是中国传统的中秋节。回到家两人不约而同地抢着开信箱,当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时,那份惆怅似乎更加重了我们腰酸背痛的感觉。以前在书本上吟唱的诗句“家书抵万金”和”每逢佳节倍思亲”,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加鲜活真实!
意料之外的美丽礼物
美国的医疗费用极其昂贵,留学生平日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吃点国内带去的药物,或者以当地药房的免处方成药来解决,而动辄上万元的住院费则令人咋舌生畏。已婚学生对于要不要孩子这个问题,普遍抱着既向往又畏惧的矛盾心理。
有一个星期日,室外是冰天雪地,家中电视正热火朝天地播放美国的职业篮球全明星比赛。我在毫无预感中忽然觉得昏昏欲睡,竟中途打起盹来。当发现原来是怀孕的征兆时,真令我们喜忧参半――喜的是要升格作父母了,忧的当然是费用问题。此前,同宿舍一位留学生太太不幸遇到难产,由于其保险只能负担顺产的花费,她为避免开刀受了不少苦,孩子也跟着冒了很大的风险。而我根本没有任何医疗保险,这将如何解决是好?
我们的难处被系里一位教授知道后,他真诚地安慰说当年儿子出生时,他们也没钱上医院,竟是他在家亲自为太太接生的。这位美国教授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推荐当地一家非营利机构为我作产检,记得那位护士特意提及美国社会对堕胎的争议,最后道别时小心翼翼地问:“你会保留这个孩子的,对吗?”我实话告诉她:“对我们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
说实话,这个女儿真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礼物,她不但漂亮聪慧而且乖巧可人,甚至赶在出生前两个月为爸爸带来了第一份专业工作,全家也因此有了雇主提供的医疗保险。后来曾有几年由于美国经济的不景气,我们一度挣扎在失业困境之中,是女儿的欢声笑语甚至调皮捣蛋,为清贫的生活增添了无穷乐趣。有位素昧平生的同胞竟一语道出真谛:“你们不穷,只是暂时缺一点钱而已!”确实,在异国他乡拥有一个患难与共的完整家庭,更有在国内关注支持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富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