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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零度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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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认为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但我终于还是胜利了。

(一)

第一次看见十一郎穿越零度天堂的帖子,我仅仅是心动了一下。我对自己有着无比清醒的认识:如果我想安然无恙的话,就不能打这个主意。尽管穿越零度天堂,触摸博格达峰(对于新疆人来说,天山是新疆的象征,博格达是天山的象征),对我而言,是期待已久的渴望,但更是奢望。

军训时站军姿都可以晕倒,上一号冰川可以吐血,一年能生病24次,从扁桃体到肺到阑尾可以轮番发炎,有一双从没有走过远路的平脚板,没背过重东西的小肩膀,没有在无人区暴走的经验……仔细梳理,我是如此糟糕,博格达之行,似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面对不可能的任务,只有两种态度:要么知难而退,甘心于不可能永远是不可能;要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置之死地而后生,于不可能处辟出可能来。

(二)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然后不管那渊有多深有多险,也阻止不了我捉鱼的决心了。

说服老妈,是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她说出去的时间太长、紫外线暴晒太毒,风餐露宿太苦,与陌生人同行太危险……她可以找出千百条理由拒绝我。我压根没敢说旅行中不可预知的危险、要走的路程巨长,轻描淡写地把暴走说成了去天池郊游,加上老姐十分义气地配合和信誓旦旦的保证,老妈才好不情愿地放我一马。

出门前,偷偷称了一下包――14公斤。我有些晕眩,要知道空手行军,我的历史记录也没超过5公里。我只有甩甩头,努力忘记那个恐怖的数字。走在35度火辣辣的日光下,不到100米,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很没出息的动作,我竟然拦了一辆的士。坐在空调车里,我迅速地从惭愧过渡到坦然,然后又从自责过渡到后悔。

是的,是后悔,我在那一刹那几乎鄙夷自己了,没有金刚钻,干吗揽瓷器活?但茫然四顾,我已经被逼站在梁山之巅,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女子,只得辛苦掩饰害怕,命可丢脸不可丢,不然传了出去,今后还怎么混迹江湖?

(三)

不止一次地驻足,仰起头看赤红的天空,苍白的云层迅速而寂静地从头顶飞过,莽莽苍山静默在骤凉的风中。没有合适的扎营地方,我们只得低头行走,直走到村落古道西风瘦马皆隐没在岚霭之中,直走到夜色渐渐弥漫,紫蓝的雾气吞噬了最后的余晖,直走到月上柳梢头,繁星布满苍穹。幽暗潮湿的空气缓缓流淌,黑qq的树影轻轻摇曳,倒是不曾想过,夜路也能走出这不一般的万种风情。

凌晨3点才寻到河边一块稍稍平整的营地,停下歇息,帐篷外是山友悠扬的歌声,有风掠过,我始终难以入眠。这一夜,睡了不过一个小时,哨声鸣起,我知道考验我的时刻到来了。

现在回想第一天的路程,印象已经稀薄得很。似乎永远都是在走,雄关漫漫真如铁,迢迢长路没有尽头。不断地翻山越岭,成片呲牙咧嘴的蝎子草地,大大小小布满山头的乱石,没有一颗树,没有舒适的荫凉。那真是一段可怕的路程。

我的肩头愈来愈重,脚下的步子愈来愈缓,黏黏的背上像蛰伏着无数条蠕动的小虫子,额头上的汗水一直滑落在嘴中,我喘着气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咱们休息一会吧?抬头看白花花的日光,脚下开始打绊,大概是中暑了,眼前的景色模糊成不真实的一片。

山友凡高大哥和阿震强行从我肩上卸了包,当时我的心里不知多难受,临行前是我口口声声说着绝对不连累大家,可如今晒会太阳就腿软,还要麻烦背包都很沉的大伙轮流帮我背包。

(四)

我是一个没有方向感的路盲。直到现在,我还在疑惑,究竟怎样从无路处寻出一条路,以达坂城的三个岔为起点,从海拔一千多米到海拔四千多米,就那样穿越过不同高度不同面貌的风景,出现在天池的南岸。

那一路,荆棘丛生,比人高的密密麻麻的蝎子草,无遮无掩排山倒海倾泻过来,隔着裤子衣服,依旧感受到火辣辣麻酥酥的疼痛。

那一路,乱石横布,大大小小的石块,需要摇摇摆摆的跳跃,用木棍才能稳住重心,可尖利的石头仍会不依不饶隔着鞋底硌疼脚。

那一路,重峦叠嶂,一个又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坂,任人气喘如牛,步履维艰,汗如雨下,痛不欲生,仿佛永远攀不上顶端,与蜀道之难有一拼。

那一路,湿地沼泽,远看一片郁郁青青的安全之地,踩上去才发现身陷囹圄,满脚沾泥,尴尬异常,恨不能凌波微步草上飞。

那一路,羊肠马道,曲曲折折,逶迤蜿蜒,仅仅能放一只脚,旁边便是让人头晕目眩,难见其底的陡峭山坡,重心稍不稳,就可能滚落。

那一路,河流湍急,白水茫茫,风簸盘涡,涌浪浮沉,寒彻刺骨,水底石头青苔密布,马儿过河都卑躬屈膝,一摇三摆,况乎凡人?

那一路,风雨兼程,烈日当头,高海拔上困难的呼吸稀薄的空气,高山反应没有放弃对我们的侵袭。

那一路,让我每次回想都有百般滋味在心头千转万回,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语言详尽描述……

自由与高山之巅的空气一样,不是意志薄弱的人可以享受的――虽然我一向不喜欢日本作家,可芥川龙之介的这句话,却深得我心。

当我看见那么碧蓝澄澈的天空,好像婴儿的眼眸般单纯坦荡,当我看见那如百合般柔软纯美的白云轻轻从头顶掠过……

当我看见石崖的罅隙中挺立出的第一朵雪莲,那么骄傲地怒放,当我看见一望无际广袤无垠铺展的绿色高山草甸……

当我看见一号冰湖寂静的容颜,波澜不惊的高傲,当我看见二号冰湖漂浮在湖心圣洁的冰雕……

当我看见白水小姐墓碑前的花环,当我看见对岸三壮士用青石垒砌的,高高的玛尼堆……

当我看见在缭绕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博格达峰,不肯轻易掀开它的面纱,当我看见巨大的冰舌上千年不化的冰川以及汹涌不息的冰河……

当我看见大东沟整座山坡紫色的花朵,在风中绽放,当我看见葱茏的塔松插满山体的那种遏止人呼吸的壮观……

当我看见跋山涉水,柳暗花明后终于出现的天池那一泓让人心醉的碧水……

这样的时刻,是让人失语的时刻。

一切都静止了,时间不再前行,停留在我想要停留的那一刻。

(五)

终于徒步穿越了这条艰辛的路线。

那几天曾有的后悔与辛苦,全都烟消云散。

如果没有“胖龙”每一次关切的询问搭脉,没有“大地”的藿香正气水和他特意为我准备的防止高山反应的绿豆汤,没有阿震和凡高大哥帮我扛包,没有“十一郎”和“小羊”的鼓励和关心,没有“冰河大厨”一路艺高人胆大的烹饪技术,没有“木头”一路贤惠又细心的照料,没有许许多多甚至对不上号的同行者的帮助……我怎么可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我知道,独行天地间,是自己内心一直回响着的声音,因此只能决绝而放纵的追随它而去。选择了,便不回头,只是尽情的去享受生命的放肆和自由。

田纳西・威廉姆的名剧《欲望号街车》中有一句话:“我总是依靠陌生人的善意。”这句话在美国红了至少30年,而一生中或许只有一次的博格达之行,让我内心充满力量,它将支撑我面对今后的一切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