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是残酷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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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赫兰道》这部片子拿到手上有一段时间了，我担心它在我这阴冷潮湿的小格子里发霉，长出半厘米长的绿毛来，成为地道的恐怖片。三年前，所有的电影杂志都在一本正经地讲，要看懂这部电影，先去读弗洛伊德的书，这让我觉得，什么时候电影公司和出版社勾搭到一起了。

穆赫兰道是一条贯穿好莱坞的大道，它穿越豪华的富人区，曲折迂回，一直延伸至著名的马里布海滩。入夜的穆赫兰道，死一般的寂静。一个女人遇上了一场诡异的车祸，她幸运地死里逃生，只是完全失忆了。她从车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座公寓，藏身于公寓外的灌木丛中……

天亮了，丹尼餐馆，一个男人和朋友说起了他的恶梦，梦境中出现了这家餐馆，不祥的预感使男人异常恐慌……立志要做演员的金发女郎贝蒂怀抱梦想来到洛杉矶，她惊讶地发现姨妈的浴室里竟有一个自称丽塔的失忆女人，她的皮包里有一把神秘的蓝钥匙――这个细节为整部影片埋下了撒旦的伏笔。

导演大卫・林奇常常面带狡黠地说：“观众被好莱坞的简单逻辑宠坏了，他们应该试著自己花点脑筋，相信自己的感觉（去看影片），不要追求标准答案。”从大卫・林奇的《象人》到《蓝丝绒》，每一个都是高水准的逻辑课，不幸的是，每一堂课都缺少一个像样的导师。

在丹尼餐馆，丽塔回忆起穆赫兰道，在看了侍者的胸牌后想起了一个名字“戴安娜”。贝蒂和丽塔找到了戴安娜在穆赫兰道街区的公寓，她们从窗户进入后，吃惊地发现公寓的床上有一具腐烂的女尸……而后，贝蒂被丽塔的柔美与神秘所诱惑，她们发生了缱绻的同性之爱，只是丽塔在梦中喊着一个词：赛伦西……

丽塔若有所思，便在凌晨两点带着贝蒂来到一个叫“赛伦西”的俱乐部，舞台上诡谲的表演让她们战栗不已，她们更发现了一只神秘的蓝盒子。回到家里，丽塔找出蓝钥匙打开了蓝盒子，贝蒂突然不见了，镜头推进到跌落的蓝盒子里……“贝蒂”一觉醒来，原来一切只是她的梦境，她的真名正是“戴安娜”，而故事远没有结束。

大卫・林奇像是买了单程车票的导游，把观众集体丢在了目的地，然后一个人走掉了。我们看电影从来都是看那种遵循传统情节模式和有完整戏剧结构的，这种闭合式的情节结构证明了我们的保守。大卫・林奇和王家卫们总是忙着领奖，没工夫给我们把故事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只截取一段时空开放地放置在银幕上，然后在某个点戛然而止，或者在某条路线上开始抛物。开放者的信条是：这就是生活，而生活不会像情节剧那样，在某一时刻将所有的线索打开或者合拢。所以，梦和梦境就成了所有这类导演繁衍隐喻的温床。

一个弗洛伊德式的噩梦，一个比梦魇更残酷的现实，难怪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满足。弗洛伊德的那套梦的解析公式是：梦＝被压抑的欲望＋伪装起来的满足。一定的梦境总是用以表达做梦者一定的愿望，不过这个愿望的满足可能是经过伪饰的，至少像迷宫一样，总不会那么一目了然。

每个人都有梦想，就是一些白日梦和痴心妄想，这完全是励志小说看多了的下场。在现实中因嫉妒驱使，戴安娜雇佣杀手杀死卡米娜（在梦中化身丽塔）后，杀手告诉戴安娜事成后她会发现一把蓝钥匙。戴安娜曾经迷茫地问杀手：一把钥匙能打开什么？当然，除了内心的魔鬼她还能打开什么呢？终于在恐惧中饮弹自尽的她，姿态与梦中的腐尸相同，一具心灵被撕裂的躯体。饮弹前的戴安娜或许会告诉你，梦想曾是多么愚蠢的奢望。

那个梦中的苍白瘦弱的牛仔，似乎是上帝派来唤醒灵魂的天使。他说：“人的态度表明他的生活方式。”他的话，仿若是大卫・林奇对自己在好莱坞另类挣扎的自嘲与自解。常有人说好莱坞是梦工厂，没人说好莱坞是噩梦工厂。现在好了，大卫・林奇带了个头，把欲望横流的穆赫兰道裸地建造在这里，让臆想横穿比佛利山的追梦人了解，原来梦境和现实没有界限，一样让人窒息。有人逃得过噩梦，却没人逃得过现实。

人类的悲哀在于，永远面对残酷的梦魇和绝望的现实组成的这道单选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