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贪恋海上花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贪恋海上花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没有了爱情的上海是一座空城,它是我心里最深处的相思,想也罢,忘也罢,永远在那里,就像那些三十年代旧上海留下来的气息,它们永远与上海不离不弃,如影相随。

1.

十岁的时候,隔壁的少年江淮弹着吉他,齐秦的《花祭》,我站在他的门口,站在樱花落遍地的四月黄昏,看着他。

十五岁的少年江淮,抬起头来问我,烟妮,好听吗?我点头,江淮继续弹下去。

一直听了五年,直到有一天,母亲说,知道吗,江淮去做了流浪歌手,我低着头,憋着眼泪,很久很久,一个人跑去空旷的足球场上发呆,我给江淮写信说,你一定要等待我长大。他回了信给我,烟妮,我会的,然后带你去想去的地方。

喜欢一个东西是一刹那而已,十五岁那年的晚上,我偷看一本小说《十八春》,是江淮寄给我的,当然小说是他从上海买来的,彼时,他正在上海和人一起唱歌。上海,是很遥远而模糊的城市,甚至,梦里不曾有过。

之前,我不知道张爱玲的,但那个晚上,我不仅流着眼泪看完了世钧和曼桢的爱情故事,也把张爱玲那三个字刻进了骨头里,爱屋及乌之后,上海,成了我梦里相思的城市。

十八岁,我背着行李第一次站在外滩上,风很大,有细细的泪滑过,那时江淮站在我身边,他已经是个二十三岁的男人,一直慢慢等待我长大的男人,我的手被他紧紧地握住,等待我们繁花看透,你就嫁给我好吗?

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黄浦江的水兀自地流着,也许青春就象这水转瞬即逝。我来上海读大学,而江淮不是,他来上海做酒吧歌手,从十五岁他弹吉他写歌,二十岁一个人浪迹天涯多年,在北京三里屯酒吧里唱了两年,然后为了一个人来到上海,那个人,叫烟妮。

江淮为我租了老房子,在静安寺附近,穿过一个热闹的十字路口就能到达常德路95号,有时我常常去那里,坐人字电梯上六楼,咣咣当当,穿越七十年时空,我就是那个又高又瘦的女子爱玲,坐在充满冰气的客厅里等待着从南京回来的胡兰成。

但我等待的是江淮,半夜他回来,翻过低矮的院墙,墙上满了常青藤和凌霄花,到了冬天,只能看到老房子上的常春藤了,我住的是西班牙人留下的老房子,几十年没有修过,有一种颓败在里面,门把手因为常常被人摩擦光亮如新,因为喜欢,江淮要为我付不菲的房租,但我们常常会在那雕着铁艺的阳台上亲吻,暮色如烟,在三十年代旧上海的气息里找寻着前生与来世,那一刻,我总是泪眼婆娑。

2.

常常在很好的黄昏里,我们骑着单车去逛那些旧街,我坐在单车前面,越过延庆路到华亭路上去,看一些英国商人留下来的尖顶红砖的法式小楼,那些洋房花园几乎全是三十年代中产阶级留下来的,积满了尘烟的鹅卵石的三层小楼,有隐约的钢琴声飘荡而来,那时的我,以为自己是唱着昆曲的陆小曼,坐在徐志摩的单车上回家。

江淮总说我是内心极度散漫而寂寞的人,因为我缠绕着他时就是火,而一旦一个人坐在窗前就是冰,二十岁那天,江淮带我去了水边的老酒店――和平饭店,那是上海最好的酒店,对面就是黄浦江,绿色铜皮瓦楞装饰的花岗岩大楼,因岁月而泛黄了的白色大理石,即使在最热的夏天也让人心里感觉凉爽。

江淮牵着我的手穿过大堂,褐色的高大护壁板,黄色的铜栏,青春时代建筑的黑色铸铁花纹旖旎而浪漫地弯曲着,来到房间里,帏幔低垂着,风从黄浦江上吹过来,我们的吻急急地像一场樱花雨,这场爱恋,到死也不会忘记吧?一起站在窗边看对面的外滩,忽然不知道今夕何夕,细细的腰被爱着的人握得好紧,生怕一放手,一切皆成空吧?

有种被人奢侈爱着的痛。因为他拼命在唱歌,从一家酒吧到另一家,我去听过他唱歌,很忧伤的调子,酒吧亦是老酒吧,在香山路上,每次我去,都要路过一座老房子,窗子很特别,哥特式的长窗,玻璃全是彩色玻璃拼成的,一起和江淮回来时,灯光会亮起来,昏黄的,家的感觉,一下子让人的心柔软起来,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贪恋这个城市,一种堕落腐朽和纸醉金迷里还有一丝粉艳艳的,让人欲罢不能。所以,当年的陆小曼死也不回北京了,她让志摩每天搭免费的飞机去北大教书,那个每月挣八百元大洋的诗人穿着有补丁的旧袍子,而小曼,连手帕亦是法国原装货,去看他们故居时,我湿了眼角,拉起江淮的手,有朝一日我成了你的妻,定不让你穿那样的袍子,心会痛死。

喜欢和江淮在阳光很好的下午看那些老房子,一路上路过武康路,一到春天,那条小路上会有樟树的芬芳久久不散,还有满地随风飘起的榆钱儿,虽然房子已经旧了老了,但那种暗藏的浪漫杀机,总让我感觉一种蚀骨的唯美,也许骨子里我与这座城市是一样的,怀旧而低迷,但入骨相思无人知。

3.

那时我和江淮计划过未来,买一栋属于自己的老房子,不怕它斑驳肮脏,哪怕是废弃的老房子,只要拼命擦拼命擦,就会在眼前呈现出那一百年前的光泽,对此我深信不疑,我设想自己的地板是那种古老的每周打一次蜡的那种,阳台上有铁艺的造型护栏,那时,我和江淮一起站在上海的阳台上看落日,也许,肩上会有一块爱尔兰的大披肩?除了江淮,所有人说我想入非非,从小我就是个想入非非的女子,十二岁一个人上城墙上发呆,十三岁开始写莫名其妙的东西,十五岁爱上了张爱玲,十八岁来到上海,二十二岁时,我想在这个城市永远地住下来,因为喜欢它攀满了微微发红的常春藤的墙,喜欢那些被抛弃了的隐秘着的伤感和精致,虽然有很多精致已经江河日下,但江淮告诉我,有了爱情,日子总是精致的。

从康路坐126路经淮海中路去新乐路上的一个小餐馆是我和江淮每个周末必要去的地方,它的服务有着上海人的优雅,随和而时髦,铺着红白方格子的小桌子,干净而实惠的上海本帮菜,常常让我和江淮贪婪得不想走。

晚饭后常常去外滩,很凉的夜风里,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繁华和浪漫,那时,我会把头抵在江淮的胸前,问他有多爱?这样的傻问题总让他很拘泥起来,因为关乎地老天荒。

我爱上的是一颗流浪的心。他从来不会长久停留,骨子里江淮是一个极致浪漫的人,所以,他容忍我的任性与浪漫,有谁半夜起来去看黄浦江的渡船和外滩上的那些老建筑?有谁走在凌晨三点的南京路和淮海路上为我唱着《流浪歌手的情人》?有谁牵着我的手走过苏州河告诉我说他是马达?又有谁,在冬雨飘落的黄昏去看岳阳路的街心公园看普希金的雕像,那时,江淮会给我念着十四行的情诗。

4.

我们的爱情在这座有着阴魂的城市里盘根错节,年复一年,问过什么是永远?二十四岁的时候,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穿宝姿时装涂兰蔻的粉底,那时江淮还在酒吧里唱歌,他跟我说过,在一个城市呆六年是一个奇迹。

我向他求婚。没想到他摇头。他说,这不是六年前,六年前他想和我结婚,两个人牙齿没了还爱着,但现在他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传说,很多传说,只适合在梦里有过。

我哭着问,为什么?

他说,婚姻能让爱情停步,结了婚,我不会再爱你,你只有一个妻子的虚名。

哭了又哭,求了又求,他依然说,你与我,不能结婚,婚姻于很多人合适,于很多人不合适,我们不是适合结婚的人,你应该知道的。那时,我们站在张爱玲曾住过的长江公寓前争吵着,忽然想起胡兰成说过的话――今日相见皆当欢喜,来日大难口干舌燥。我已经口干舌燥,我想的是天长地久,而他要的刹那芬芳。

为什么每一个灵魂都这样的千回百转?六年,江淮为我辗转于一个又一个酒吧,甚至有北京的唱片公司包装他,他亦没有走,难道所有不是为一个情字?一句句追问着,他说,心已经苍老,在这个萎靡之城总有生不逢时之感,所以,这次真的要走了。

他选择了去香港,说那里有一个女人在等待他。

香港?《倾城之恋》的香港?白流苏与范柳原的香港?不不,它已经是梁锦松和伏明霞的香港。

心黯淡了下去,我曾设想过在新乐路与襄阳路交界处的圣母大教堂穿上婚纱说那些地老天荒的誓言,这个东正教的白色教堂,是法国城时代逃亡在上海的俄国人怀乡的地方,教堂上有比上海晴空更蓝的洋葱式顶子,最后一次见到江淮,我们坐在下过雨的教堂的台阶上,他用手拂着我额前的散发,一阵阵的心碎破空而来,我的心象上海的天空一样湿漉漉,这个梅雨季节如此漫长的城市,这个我无比贪恋过的城市,如今却是我心底的一块痼疾。

江淮走后,穿过那些长长的弄堂,我看着像烟袋一样的天井在狭隘的天空里露出些许真实,去过那么多地方,这些弄堂最让我感觉贴心,有一种真实感。那些老房子再好,已经没有烟火气,过去的繁华与云烟浸染了太多,而弄堂里的悲欢离合正上演着,王安忆《长恨歌》里的王琦瑶来自于此,我也会归寂于此,只因为,繁华看透了海上花我想要一份安静。

一年后我结婚,对方是面容清秀性格温和的男子。当然,我离开了上海,没有了爱情的上海是一座空城,它是我心里最深处的相思。想也罢,忘也罢,永远在那里,就像那些三十年代旧上海留下来的气息,它们永远与上海不离不弃,如影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