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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孔坚:麦田里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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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俞孔坚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怀揣着家乡的泥土踏上了美国的国土。在那里,他主攻景观规划和城市设计,并很快成为这一领域的学术带头人,在国际上首次提出并创立了景观安全格局理论,先后获得四项国际重要奖项;1997年,时年34岁的俞孔坚回到祖国。他很快创立了北京大学景观规划中心和“土人景观”理念。 目前,他是国际上少有的最年轻的景观设计学专家,中国惟一的一名哈佛大学设计研究院的博士。

俞孔坚称自己是“土人”。想像中的“土人”是一位不修边幅、一身“土气”的农家青年,然而,坐在记者面前的“土人”却是一位儒雅的江南才子。不过,他的身上的确有一种难解的“恋土情结”。

“土人”的“恋土情结”

故事要从33年前说起。

17岁时,俞孔坚离开故乡浙江金华到北京读书。临行前,母亲从村前的风水林里,取来一捧泥土,精心地用红纸包好,嘱咐他:无论走到那里,都要带着它。从那时起,这包红土便成了俞孔坚永远贴身随带的“宝物”——在北大读书时带着它,到美国求学时带着它,到欧洲考察也带着它。如今,这包土依然和俞孔坚的博士服放在一起,被他珍藏。俞孔坚也因此把自己称作“土人”。

1997年,俞孔坚在哈佛拿到了设计学博士学位。故乡的土地却在心底最深处召唤着他。

毕业后的俞孔坚回到北京大学并成立了北大景观中心,他希望能建立中国自己的景观设计学专业。当时,中国还没有景观设计的概念,更没有景观设计师这样的职业。虽然早就有景观规划理念,但中国传统的园林设计,那种小桥流水、亭台楼榭的建筑艺术,已远远不能适应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人们的生存和生活的需要。近现代,西方出现了阿姆斯特德等景观设计大师,而中国在这方面却远远落后,无论是在景观规划和设计的理论还是实践方面都力量薄弱,存在许多问题。

为此,俞孔坚全身心投入到这一国际前沿科学领域。在美国,他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和更多的亲身实践机会,曾任加利福尼亚SWA集团景观规划与城市设计师和项目负责人。在美国环境系统研究所(ESRI)做景观规划城市设计及GIS的研究。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他的设计中心不仅为国内外完成了高品位的30余项大型项目的规划设计,而且被全国10多个省、市、自治区政府聘为城市建设高级顾问,并向数百名城市建设的管理者和决策者传播国际先进的城市规划与开发建设思想。

冷眼看城市

归国后的俞孔坚考察了全国100多座城市,看到的现实却令他感到痛心——我们的城市和文化正遭受破坏。无论是北方大都市,还是南国小城,无论是新建小镇,还是千年古都,几乎都在进行着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动人的河流,被残忍地裁弯取直,建起了水泥坝和水泥灌底;美丽的山林,被无知地“三通一平”掉了;大片的粮田,大笔一挥变成了开发区,然后又被撂荒。几乎所有的城市都在修建大马路、大广场、大草坪,在那些气派的城市广场和景观大道的背后,是肮脏拥挤的小巷和臭气熏天的垃

圾场。

更令俞孔坚愤慨的是,16世纪意大利的广场、17世纪法国的景观大道、20世纪美国的摩天大楼,几乎同时出现在了中国大大小小城市。“你会突然在郊外稻田里,看见一块花岗石铺地的广场;没有树阴供人遮阳,没有座椅供人歇息,铁丝网将人拒草地之外;为了美化广场,不惜巨资,修建大型喷泉、华灯以及各种莫名其妙的机关,但又不堪沉重的日常运行费,不得不闲置或偶尔做做展示。将户外广场当成室内厅堂来做,金玉堆砌,以贵为美,抛光的大理石和花岗石铺地,比抽水马桶还要光滑……”

自己深爱的土地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和困境,这一切令俞孔坚陷入深深的思索和不安中……

他无奈的摇摇头:“去年我到杭州讲课,飞机下降时从1000米左右高空看到,整个杭州湾的景象是高楼林立,丑陋且拥挤不堪,几乎没有一寸土地是完整的。这就是我们想象中的“天堂”吗?杭州湾是这样,长江三角洲是这样,珠江三角洲也是这样。”

“作为中国的首都,北京城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了?自然的河道变成了水泥的渠道,亲切的林荫道变成了大马路,安德鲁设计的国家大剧院,库哈斯设计的新央视大楼……众多的垃圾景观正填塞着处于景观饥饿中的首都大地,而光一座央视新办公大楼,整个造价就高达100亿人民币。”

俞孔坚犀利的批评当前中国的城市建设。他说,“我们正在热火朝天地重复着美国用巨大代价改正的错误,还以此为荣。”放眼世界,当一座城市兴起的时候,很多国家都是在花费巨大的代价建造这个城市,但不是把它建成一个市民的城市,而是一个展示性的城市。一百年前美国就是这样——1893年,美国做的一件举世注目的事情就是在芝加哥举办世博会,向世界展现美国的国家形象,全美各大城市都在大兴土木,搞城市中心地带的设计,搞展示性的广场,搞景观大道——最后发现都是劳民伤财的事情。

其实,这种批评从1997年俞孔坚由哈佛大学归国后就开始了,也正是由于他的直率和对现实批评的毫无保留,俞孔坚在业内备受争议。但这位处在中国景观设计界风口浪尖上的“土人”,仍然在强烈使命感的催促下奔走不停,用行动挑战现有价值体系,也用行动面对诸多批评与质疑。

乡土自然有诗意

俞孔坚对土地生而有一种无比的亲切与敬畏。带着这种对土地痴恋的情怀,1999年,以“回到大地”为理论先锋,俞孔坚创办了“土人设计”,将自己的景观理想通过项目实践推广开来,“土人理念”也开始成了他设计理念的核心要义。

1999年,俞孔坚与中山市合作,主持设计了中山市岐江公园。在废弃的造船厂的基础上,俞孔坚的团队把它改造成了一个人与自然、人与历史和谐的新景观。2002年,这个项目获得了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ASLA)年度设计荣誉奖。

2004年,土人景观为沈阳建筑大学新校区设计的充满稻田文化的规划,又获得了2005年度ASLA的设计荣誉奖。在这个项目中,俞孔坚创造性地在校园中保留了原有的麦田和稻田。水稻很平常,但是如果把它做校园,做平常人的活动空间,跟当代人的活动结合在一起,稻田就充满诗意了。重新规划设计后的建筑单体由小径相连,直接通往室外空间的“庄稼地”里,学生们可以在那里自由地学习、交谈,冥想甚至玩乐。每当收获季来临,生长在通道两旁的稻谷还可以收割出售,收割后的田地则用来喂养山羊。

在“奥运”森林公园及中心区景观设计方案中,俞孔坚团队的方案“田”,脱颖而出,位列三甲。“怎样用最小的投入、最经济的方法来营造奥林匹克这么大的绿地,来营造北京乡土的特色?当时我们想到了'田'。中国人种了五千年的田,最懂得种田了。用种田的方法,造大规模的绿地最经济,可以解决费用问题、灌溉问题,水的利用问题,湿地的利用问题、管理问题等等。”

俞孔坚说,800多年来,北京一直笼罩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庙宇所构成的景观中,对这种不寻常的景观纪念,几乎让人忘了真实的北京、平民的北京——平坦无垠的华北平原,春夏秋冬分明的四季,勤劳智慧的平民百姓;还有高高的白杨林网,灌渠荷塘,方整的旱地水田,连同四合院、胡同……北京,应该流露出北方的朴实与大气。

在“上海后滩公园”,俞孔坚的设计团队将其规划为一个集生态雨洪调控、工业材料回收再利用、城市农业于一身的人工湿地,以一种富有美感的处理手法解决了河水污染的问题,重新整治了这块荒芜之地。

单看这些项目本身,贴近自然、顺应环境、以减法设计景观,所显示出的那种朴素自然的姿态本来很容易让人忽视,但有趣的是,用最小的投入,最简单的维护,却在很短的时间内使被遗弃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从那些更夺人眼球的项目中跳出来,被人们所记住、讨论。

俞孔坚的足迹遍及祖国的大江南北:北京、深圳、中山、河南……他把自己的思想情感统统倾注到景观设计中,融入一花一树,一草一木。他不仅仅是一个学者,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创业者、经营者。

时间证明了俞孔坚“土人理念”的巨大生命力,也见证了他那超越于当念所必然要承受的波折与歧视。直到“土人”已经从创始之初的三四个人发展到现在的三百多人并得到国家认可的设计资质的今天,俞孔坚让人们看到了时代为那些执著于理想的人建立的丰碑。

乡土景观虽为平民文化,不曾为中央或地方政府保护珍惜,却绵延数千年,它仍然活着,且充满着自然之美。“把已经远离城市的大自然,重新带回到现代的城市,才是最好的。”他说。

设计师和他的桃花源

诗人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绘了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桑竹良田,屋舍俨然。俞孔坚的心里也有这样一个现代桃花源:一个建立在自然、文化遗产和人的休闲游栖网络上的城市。不可否认,童年的记忆深深影响着他的设计思路和对景观设计的认识。

那么,如何在城市保持发展的同时兼顾到生态的和谐?俞孔坚继承发展了迈克·哈格的设计哲学,提出保护和建立城市生态基础10大措施,比如:保持山水格局的连续性,不干断山断水的蠢事,让生命的自然过程通道畅通。他强调说,城市水系如河、湖,是城市最有灵气和风韵的地方,是最美的部分,要保持它们的自然

形态。

同时,俞孔坚坚持认为,普通人是城市的主人,在景观设计和城市建设中应该得到关怀。“老百姓是生活在城市中的男人们、女人们、儿童们、老人们,还有残疾人和病人们。广场是为他们的日常工作、生活、学习、娱乐设计的,他们才是城市的主人。而那些讲究气派、展示性、纪念性、标志性的形象工程,最后只能成为失去意义的摆设,成为失落的场所。”

事实上,这正是美国现当代景观设计的追求,强调以人为本,处理好人和自然的关系,为城市居民服务。

“其实一个城市就好比一个人,胖点瘦点都没有关系,但它的血脉不能被割断,喉管不能被割断。我希望看到清沏的流水,河底长着水草、游着小鱼,而不是水泥,不是光亮的意大利瓷砖,不是整齐的美国草,不是漂亮的荷兰郁金香;相反,我希望看到的是当地的芦苇、茅草、水葱、菖蒲......浅水卵石、野草小溪,人们对河流的需要,并不再乎其水多,而在乎其动人的自然野趣。”

俞孔坚的坚定、务实和自信,正在把中国人的生存环境、生态环境和城市规划,向着更加现代、科学的方向推进。他说:“今后,中国人的梦想不仅仅是洋房、汽车,还应有更广阔的空间,中国人应该活出质量、活出风采来。”

从乡村到城市,从中国到世界,俞孔坚一直保有质朴和心灵的安宁。他超前的思维和设计思想,虽然还与中国经济的发展和人们的生活观念有一定的距离,但他全力以赴。像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俞孔坚守护着自己孩提时代的记忆,土地是他设计的魂,也是他一生不变的爱。

“我是在耕耘中不愿问过往的人,并非不善言辞,而是发现,尽管这是一个一日千里的时代,但一些久经验证、通行千载的哲学,却仍然在不断被证明其正确和深刻,即便在某个历史瞬间它曾经被遗忘得无比彻底。在我心里,越来越频繁地浮现儿时穿越黄花摇曳的农田和神秘葱茏的风水林时起伏跳跃的视野,那种广阔,那种深邃,那种绚丽,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大地的声音……在触手可及的思念中,我想我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