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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18岁以前几乎没走出过乡村。很长一段时间里,当我沿着狭窄的街道朝村外走去,眼前那片田野便是我心目中的远方了。父亲去世后。我常常独自踱到田野里,整个下午只是望着天空出神。我对天空有一种迷恋。所有在天空中出现的事物。我都当做神秘之物来崇拜,风筝就是其中的一种。
有一年春天,我和小伙伴打赌,说要做一只大风筝。母亲上班走了,我便在院子里开始行动。我需要母亲打毛衣的竹针来做风筝的骨架,需要找面粉打糨糊,需要撕几张挂历纸来糊风筝……每过一个春天,母亲的竹针都会少很多。母亲常对提着风筝满头大汗回家来的我说:“你再这么干,以后我还怎么给你打毛衣呀?”我不听,照旧把几根竹针接起来,弯成一个大龙骨,然后打一碗糨糊……
我至今无法忘记,自己拖着那只巨大的风筝出现在小伙伴们面前时的心情。我骄傲得像个将军,抬头看看天上别人的小风筝,我甚至挺了挺胸脯。
我跑到浑身大汗,大风筝才慢慢迎风升了起来。仰起头,天上别的风筝在我眼里简直不值一提。这只风筝的力量也很大,几乎要把我拽上天去。我踉踉跄跄,控制它几乎要竭尽全力,
“你们看!好大的风筝!”蜂拥而来的孩子慢慢把我围在中间,而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我不停地放线。绷紧的线,经由我的手指,慢慢升到了天上。后来,得使劲看,才看得见我的大风筝。在无垠的天空中,它变成了一个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我故意做极目远眺的姿态,朝不远处喊:“还看得见吗?”我眼前的那个人,每每与我作对。在放风筝的这群孩子中,只有他还固执地放着自己的小风筝,头也不回。我的喊声没有得到回应,我只看到他张了几下嘴巴。“看得见吗?”风把我的声音带到了另一个方向。他在那边更加茫然地看着我。“让我放一会儿!”他走近我。我就是和他打赌做大风筝的。我假装没听见,手指不时拽一下越来越紧的线,而后再潇洒地往外送。他又缓和了点口气对我说:“让我放一下吧。”我这才看他一眼,说:“认输啦?”
这时,手上忽然轻了不少。当我反应过来,和他一起抬头看天空时,那个小黑点摇摇晃晃,开始急速往下掉。我以最快的速度奔出去,身后那群孩子猛追不舍。他们的喊声逐渐远去,我的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我追出很远很远,要彻底失望时,环顾四周,被陌生的风景吓傻了。我不知如何回去,只好找个高埂坐下,习惯性地用双手托着头,望着天空出神。
我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慢慢消失。没想到黄昏来临前的宁静,如此可怕,一切声响变得陌生而恐怖。我被一只麻雀从草间飞出的声音吓哭了,那就像一个人的脚步声。我哭累了。仍然觉得身后有人,只是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脸。那个人在我背后停住了。我再也忍不住,伴随哭喊,他的脚步声又响起,更近了,更近了……“啊――”原来搭在我肩上的,是母亲的手。
“知道你跑出来多远吗?”当时,我只顾扑进妈妈怀里。我知道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的怒容将很快消失于我的哭泣声中,就像大风筝消失于天空中一样,干干净净。
快进村时,母亲忽然问我:“拐子呢?”
那个漂亮的拐子,是过年时母亲托工友刻的。最开始,我放风筝是用线轴,出线容易回线难,每次放完风筝回到家。手上都要起一个泡。每年春天,我拿着线轴拽起风筝,从田野的一侧跑向另一侧时,多么想要个拐子啊!我不晓得母亲是怎么知道我这个念头的,于是我就有了那个漂亮的拐子。而这时,它也不见了。我呆呆地站在村口,两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