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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觉“天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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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8年11月13日开出“天天餐厅”,到1993年4月成为‘天富房产’老板,我用了五年时间。从‘天富房产’老板,到1998年9月底公安局找我,又过了五年……这十年真像梦境一样啊!”在看守所,蔡林芬神思恍惚地说着。

“闭眼是梦,睁眼也是梦。”在三个小时访谈中,蔡林芬无数次喃喃自语。

她的少年时代,是在困苦中度过的。1969年春天,当她被上山下乡大潮裹挟到安徽淮北时,她发奋要“冲出贫困”。回到上海后,当孩子不幸溺水身亡后,一个“高人”指点她:这个孩子会给你带来挡不住的财运。她信了。

此刻,蔡林芬打开记忆的闸门――

我的娘家真是太穷了。一家7口人挤在杨浦区控江新村老工房里。我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都是收入不高的工人。一直到我们5个姐弟长大成人,每天早餐吃泡饭总是两根油条,7个人沾着酱油当菜吃。

1968年我去安徽灵璧插队落户时,身边只有5元钱。坐在北上的火车上,不少女同学都在淌泪,但是,我没哭,我整整想了一夜:从家里的赤贫,想到中国的贫穷,最后,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既然我们都被穷困所困,那么,总有一天要冲出穷困,谁最早冲出去,谁就成功了。我那年才19岁,年龄是我的优势。

在安徽插队落户的那么多年,我总是拼命地干,为了啥?就是为了冲出穷困。因为我明白:像我这样一个“出身不好”的人,只有“提干”、“上大学”,才有可能改变命运。记得1972年那年春耕,生产队里耕牛不够,为了表现自己,我就把缰绳套在肩头,真正“当牛做马”扶犁耕地。有一次,我累得胃穿孔,最后昏死在田野里,幸亏农民用板车送我到卫生院开刀抢救。尽管这样拼命地干,但是,命运还是不断地捉弄我,因为,我“出身不好”。

我和邱来发就是那时候相爱的,他陪伴我走过了二十多年的人生路。邱来发是个少有的老实人,他是个独生子,比我小两岁。那时,在农村,他几乎天天被别人欺负、嘲弄。我实在看不过去,就常常去关心他,鼓励他,但只能在暗中和他相恋,因为,如果关系公开了,会影响我们的前程的。

后来,邱来发被抽调当兵去了,他到上海当兵。1976年,我感到在安徽插队肯定翻不了身,就搞了“病退”回到了上海,不久,就被分配在杨浦区控江街道里弄加工组,每天工资七角钱。1978年初,邱来发从部队复员回安徽灵璧。当时,很多人劝我,他又回去插队落户了,就中断关系吧!但是,我还是在当年和他结了婚。

结婚后,我们过起了“牛郎织女的生活”。邱来发在安徽灵璧县城工厂里工作,我仍住在娘家。他非常节约,不抽烟不喝酒,每月工资33元,寄给我25元。1979年冬天,我在杨浦区中心医院生孩子,伤口发炎,高烧发到39度多,护士来给我量体温,我却悄悄地把体温表的温度甩低,就为了早点离开医院,那时,没有劳保的我总是想着省几个钱。

1980年,邱来发终于“顶替”回到上海,在上棉八厂开汽车。应该说,那时,我们的经济收入非常有限,但是,三口之家的生活过得还是很开心的。我想,如果我不去做什么发财梦,我们这个家可以像千千万万个平凡的上海家庭一样充实地过下去。

1984年7月19日,那天是星期日。这是一个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那天早上,我们5岁的儿子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出去玩,我答应了。可是,一直到中午也不见他回来。当我们去找时,才听说,这两个小孩在河边钓鱼,邻居家的孩子掉到河里去了,我的儿子去救他时也落水了。我和亲戚朋友从白天找到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才看到孩子的尸体浮出水面。

我们夫妻的裂痕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因为我俩对孩子的感情都很深,他责怪我,是我的疏忽导致了孩子的悲剧。这时,我悲痛至极,躲进卫生间悬梁,就在我两眼发黑时,被别人发现了。

不久,我俩去找了一个据说“很准的算命人”算命,算命的结果是:死去的孩子会给我们带来财运,这财运是“浩浩荡荡挡不住”,做什么生意都能赚,而且是赚得看不懂。不过,这一切都必须是自己做老板。

曾经铸刻在蔡林芬心灵深处的“冲出贫困”的信念在15年后被激活了。1984年的上海,经济体制改革的洪流已经开始在都市的峡谷中奔流,对财产的合法的追求已经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生性好强的蔡林芬,无论如何都要做一个美丽的梦,尽管梦境与现实之间有着峡谷、高山、沼泽和大海。

冲出贫困!如何冲呢?她在半年内套调了20多次房子,终于换到了闹市地段的21平方米的底面房。“三黄鸡大王”又迅速成为“马海毛大王”。初闯商海,蔡林芬好不威风。

金钱的大门打开了,理智的大门会关上吗?

此刻,铁窗外不时传来都市里已经难以听到的悦耳的蝉鸣。阵阵拂来的凉爽的风一次次吹乱了49岁蔡林芬的满头白发,唤起她对走过道路的回忆――

算命先生的话给我以极大的刺激。我要冲出贫困,靠什么?那时,我在春蕾服装厂工作,8小时锁定,每月收入固定。怎么办呢?

刚开始,我就常常泡泡病假到外面帮朋友摆摊,看着朋友卖一个晚上馄饨赚了二三十元,而我在厂里做一天才二元钱。于是,我就跟着朋友做,虽然只赚个小头,但从中学到了不少经商的窍门。

1987年4月,我看中了虹口区海宁路的一间街面房子,这间只有21平方米的房子就在胜利电影院边上,客流量非常大。灵感告诉我:这是一个保我发财的门面。我一定要拿下来。

可是,房主开出的换房条件是:必须调进两套市中心二室一厅、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天哪!我怎么与他谈呢?我们有的只是地段不好、设施不全的杨浦区的二室户住房,而且还是与弟弟合住的,另外只有母亲住的远郊张庙地区的一室户住房。

我就对房主说,请你无论如何换给我,我会达到你的要求的,但是,这大约需要一年左右时间,你就等我一年吧!房主说,就冲着你的诚心,我会等你的。这时,我记起了“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于是,我天天在大街小巷逛,看电线杆上的房屋交换启事,到一家家房管所查调房资料。那时,没有房屋交换公司,更没有什么“差价调房”,全凭自己的两条腿,一张嘴。我在半年时间里,把杨浦区的二室户和母亲的一室户合起来,经过20多次套调,终于调到了海宁路房主满意的两套二室一厅,一套一室一厅,而且没有补贴一分钱。这件事,那时还被记者写成文章见了报。这半年,我起早摸黑,又生了第二个孩子,带孩子,要调房子,真把我累坏了。

街面房虽然调下了,但苦了家人。弟弟只好住到厂里临时房去,父母和我们夫妻俩加上儿子钻在只有10个平方米、人也站不直的阁楼里。

开什么店呢?这我早就有打算,开“三黄鸡”店,上海人吃鸡的习惯是难以改变的,80年代中期温州人在上海卖“温州电烤鸡”,赚了多少钱?我相信卖“三黄鸡”会让我成功。

那么,店名叫什么呢?其实,大儿子死后,那个算命人早就说过:再生下的儿子,名字叫邱添,以后做生意,就会天天“添”财。因此,我就把店名称作“天天餐厅”,主营“三黄鸡”、“鸡粥”。“天天”是我儿子的小名。那时,邱来发还在上棉八厂工作,这开店的事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弄。

天天餐厅是1988年11月13日开张的,生意十分火爆,一天可以卖掉100多只鸡。我坐在店堂收钱,每天晚上,那钱真是点得手都酸了,心里却是甜甜的。我只用4个月就还清了5万元的装修费,那些钱,都是我的弟弟妹妹凑起来的。

毕竟这只是一间21平方米的小店,渐渐地,我感觉到不满足,想去另外闯一番天地。这时,邱来发说,算了吧!开个小店过过日子算了,何必再去冒风险呢?我嘲笑他像个小富即安的小男人。最后,在我的反复工作下,邱来发才答应离开上棉八厂,来管理“天天餐厅”。

我就开始去做“马海毛”生意了。这“马海毛”,其实就是高比例的腈纶纱加上极少比例的羊绒交织成的一种细毛线。当时凭“天天餐厅”天天滚来的利润,我可以做多种生意,服装、百货、工艺品都可以,我为何偏偏看中“马海毛”呢?这是因为,天天餐厅的一炮打响让我悟出商界的真谛:只有做拥有最大多数消费者的生意才最容易成功。80年代末90年代初,上海女人打毛线的热情还十分高涨,这是个多么大的市场啊!于是,我与广州供货商签订了总经销协议,为了取得最大的商业利润,我还在郊区承包了一家印染厂,从南方进来的本色“马海毛”,自己加工染色,价值从二三十元一斤提升到一百多元一斤,我垄断了上海和华东“马海毛”市场,做到90年代初,两三年时间我净赚了2000万元。可以说,如今上海人家里用“马海毛”编的毛衣,几乎都是从我手里出去的。

谈到这里,昔日的成功让蔡林芬暂时忘却了今天的沉沦,倏而,滞纳的眼神里闪过一阵自信。然而,她似乎已经忘记,即使在成为名噪上海的“马海毛大王”的时期,思想文化底气不足的她已经在资金流量巨大的生意场里表示出“功力不足”的迹象。1990年春天,蔡林芬的弟弟认识了一个“韩国商人”,这个“韩国商人”邀请蔡林芬和她的弟弟在城市酒店吃饭,表示要批发5吨“马海毛”去山东销售。宴会上,蔡林芬将17种颜色的马海毛样品各一斤交给“韩国商人”后,“韩国商人”表示要带着这17斤样品先回公司去商量一下,然后回来拍板,并留下信用卡。可这一去他就再也不回来了,蔡林芬拿着这张长城卡去结帐,谁知,这张长城卡已经被持卡人在电话里声明作废了。蔡林芬白送了17斤马海毛,还赔上了3000多元餐费。

这次“失误”在于,刚刚走出“天天餐厅”的蔡林芬根本还不知信用卡为何物,更不用说现代经济的资本运作是怎么回事了。

但是,在极短时期内垒起一座“金山”的蔡林芬是注定要“勇往直前”的。

金钱的大门打开了,理智的大门关闭了。蔡林芬,你知否?

“天富房产”的大旗下,集结着蔡林芬40个亲朋好友。她仍然像几年前管理小饭店一样管理这上亿元的资金。钞票来不及数时,只能装箱“毛估估”了。“冲出贫困”的蔡林芬为自己购置的“皇家别墅”,竟用了2000多万元。

此刻,久坐的蔡林芬挪了挪身体,那条显然已经致残的腿告诉我们:一年前从三楼跳下的冲动,已经给她铸下永远难以改变的印记。

她忽而泪眼汪汪,忽而闭眼沉思。不禁使笔者回忆起1993年在上海华侨饭店三楼和她接触的那一幕:那时,因涉嫌收受贿赂刚刚从虹口区调入卢湾区的一名区领导锒铛入狱,因此而爆出新闻:在虹口区海宁路卖“三黄鸡”的天天餐厅女老板蔡林芬摇身一变成了上海天富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因批租卢湾区黄金地段地块,向这个区领导行贿6万元……笔者因此而来到了蔡林芬的办公室。那天,她的丈夫邱来发也在场,不过,蔡林芬不一会儿就叫他回避了。

面对笔者当时的提问,蔡林芬的神态也像今天一样,忽而泪如泉涌,忽而闭目思过。能回答的话就是那么一句:这6万元不是我主动送给他的,并不时地向设在办公室一角的佛像跪拜。

6年后的今天,蔡林芬似乎回忆起当年那一幕――

那时,政府对我作了宽大处理,6万元行贿免予。但是,我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

进入商界短短四五年净赚了二千多万元后,我进入了房地产领域。当时,确实有不少人劝我,有这么多钱,又有一家红红火火的饭店,一家人几辈子也吃不完了,更何况,你蔡林芬又没有什么太高的文化水平,一个女人家,要那么玩命干什么?!

但是,人到了有钱的时候,更听得进的是好话。家中弟弟妹妹和他们的下一代都鼓励我搞房地产,一位亲戚的话使我头脑发热:香港哪个富豪不是在房地产领域搞大的?

那时,尽管我有行贿的不法行为,但是,政府仍然给了我建造两幢“天天花园”徐家汇路518号地块的土地开发权。这是地段很不错的地块,如果我能运用现代企业管理模式而不是家族化管理模式的话,完全应该做得很好。

可是,被“三黄鸡”、“马海毛”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我,却浑浑噩噩地坐上了总投资四五个亿的房地产公司法人代表的宝座。公司全部员工最多时才60余人,但是,其中与我沾亲带故的就有40人,而且都占据了公司的重要职务。记得“天天花园”两栋高层地块动迁完成时,我曾发现,动迁成本比其它公司高出2倍以上,但是,我又无法从中找出问题,我到现在还看不懂财务报表、开发预算报告。就是找出问题,我也无法管,个个不是“手心肉”就是“手背肉”。

就这样,2000万“马海毛”的盈利在“天天花园”工程动工前就全部用完了。这倒并不怕,因为当时建筑公司可以带资建造,房产销售形势也不错。95、96年,“天天花园”开始预售时,大量巨额现金进入公司。但是,我仍然用几年前卖“三黄鸡”的办法,一捆一捆有时是一箱一箱地收钱。记得最多的一天,我收进的现金达670万元,美元20000多元,这钱真是抬不动了。

由于公司的重要部门都由“子弟兵”把守,我就脱出身来成了“社会活动家”、“慈善家”,前前后后资助了几十个孤儿,另外还将两个孤儿带到我父母那里住。外面有什么捐助活动,我总会多多少少捐一点,钱不够,就一只电话叫手下人送来,我把天富房产的财务部当成了天天餐厅的收银抽屉。

那时,我真是到了挥金如土的程度。带着亲戚朋友到欧洲旅游,这一用,就是上百万元;为让儿子、侄子、外甥长大出人头地,再高的赞助款都愿出,让他们进入“贵族学校”读书;自己已经在“天天花园”有了仅仅装潢就达百万元的房子,又花2000多万元在长乐路购买了两幢“皇家别墅”,每幢建筑面积263平方米,装修费用去300多万元,仅仅是围墙的欧陆式铁栅栏,就用了上万元。至于在自己“包养”的两个“小白脸”身上用的钱,那就难以数清了……钱多了,理智就少了。

到我与邱来发离婚时,天富房产已经出现了高达1亿多元的财务黑洞。这时,我曾经为之不安,但是,想到已经回天无力,于是,也就只能随波逐流了。

此刻,蔡林芬仰头凝视着铁窗外的蓝天白云,眼神里流露出对这个充满诱惑与希望的时空的着恋,1年前,在另一个没有铁栅栏的窗口蔡林芬曾经有过一次“壮举”:

1998年9月24日傍晚,卢湾公安分局依法找蔡林芬到某宾馆谈话。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好的蔡林芬竟然从女卫生间的三楼跳出,拦了一辆出租车逃逸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过多久,蔡林芬就身陷囹圄了。

……

蔡林芬正静静地等待着法律公正的审判。

然而,如果我们以社会的眼光审视这个曾经闻名上海的女人的沉浮史,就会得到更多的启示:如果她一直没有离开春蕾服装厂,她也许已经下岗或退休了。虽然物质条件有限,但是,凭着她能在半年内套调二十余次房子的才干,那个小家一定会充满温馨和亲情;

如果她至今还守着那间21平方米的天天餐厅,每天100来只“三黄鸡”的销售足以让她过上十分富足的生活,她的家庭会因先富起来而充满时代感;

如果她在成为“马海毛大王”后发现自己在经营管理能力上的不足,而稳稳地守住这份2000万元的“原始积累”,那么,她可以美美地在精彩纷呈的90年代过上舒心的日子。

蔡林芬属于政策开放早期的精于制造消费浪潮,一招制胜而暴富的个体户,然而,当她置身于全新的经济大转盘时,毫无思想文化准备的她坠落犯罪的深渊就成为一种必然了。因为在经济时代,暴富对于一个缺乏思想文化准备的人来说,永远是一个不堪承受的重负。蔡林芬在“大墙”里的反思,又一次佐证了这个真理。

“我恳求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在我的事业生命中救我一次,再能给我一次生命。今生今世我将永远记住这次血(的)教训,做一个懂法、守法的公民。”高高的大墙内,蔡林芬向政法机关递上了悔过书。

哦!十年一觉天天梦”! (本文照片由上海市人民检察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