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朝天门码头有关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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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前，第一次到重庆，从朝天门坐船到武汉，来到码头上往江面一看，大大小小的轮船排在岸边，阵阵汽笛传来，让人心旌荡漾，仿佛这样的场面，才像是真正去旅行。

那年我十五、六岁，跟着一个中年人去上海，路程本来应该是从成都直接出发，坐上火车，40多个小时后就可以到达上海。但在售票窗口的时候，才知道三天之内都买不到票，时间不能等，于是决定先到重庆，从重庆坐船到上海。但问题就出在这里，那个中年人其实从来没有去过上海，他只是凭自己的想象，而我也只是凭着对轮船的一点憧憬就决定了这次旅行。

到了重庆之后，我们很快去了朝天门码头，买票的时候又听到了坏消息：并没有直达上海的轮船，只能到汉口去转。中年人有些犯难，但我心里暗暗高兴，多去一些地方不是更好吗？于是就买了两张三等舱的船票。

那时候的朝天门码头更多的是喧闹，正是八十年代初期，年轻人流行穿喇叭裤、港衫和火箭皮鞋，在一般人眼里，怎么看都有些过于前卫了。当时，我和中年人坐在一块干净的梯坎上，啃着刚买的大肉包子，不断看见时髦的年轻人来来去去。不一会，就看见有一群男女提着大录音机，屁股绷得溜圆，在不远的一块空地上跳舞。我放下包就想往人群中挤，中年人马上黑下脸来，大声斥道，乱跑什么，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跳舞也值得看？回来！我只好悻悻地坐回了梯坎上。

过了一会儿，中年人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这个社会很复杂，坏人多，很容易上当受骗！我没有吭声，看着宽阔的江水发愣。很多年后，我知道还有两个人在这里发过愣：一个是奥地利作家茨威格，他望着江上漂去的粪船纳闷，后来他在评价海明威的小说时，说它就像长江上的粪船一样又臭又长！还有一个是江姐，她提着竹藤皮箱站在朝天门，望着正在起雾的江面。这个形象影响了我很多年，在这个场景下，就算她不是革命者，也是如此动人，我想她差不多成了我们这代人的集体记忆。

而我之所以发愣，是因为一个空空荡荡的少年，还没有容纳扑面而来的世界的能力。大概半个小时后，那群男女便散了，但还听得到他们的录音机里仍然放着邓丽君软绵绵的歌声，勾得人心痒痒的。

又过了一阵，中年人说，差不多了，上船吧。我便跟着他往岸和船之间的那段长长的河滩地上走。走了一阵，沿途有很多小商贩涌了过来，他们在叫卖一些瓜果土特产之类的东西，跟着人屁股撵。这时，一个妇女走了过来，喊道，快来买，新鲜桔子，十块钱一篓。中年人停了下来，问，一篓有多少斤？那个商贩回答，一篓十斤，甜得很！路上不用买水，一路到头都解渴。

确实，当时还没有塑料J装的矿泉水，买一篓带在船上是个不错的主意。中年人便说，买一篓，秤要够！商贩马上把秤杆翘得高高的，放心放心，看嘛，秤坨都要翘翻！给完钱，我们便提着桔子急忙往船上赶，那10斤桔子的确味道不错，芬芳甘甜，我们沿着长江，一路吃到了武汉。

轮船在离开码头的时候，我看到了朝天门壮观的一幕：夕阳下的江水中有一道彩炼，光线在江面上撒了一把碎金，天空冰凉干净，有种画画的欲望。当然，远远望去，岸上依然是人来人往，挑担的、卖瓜果的、耍把戏的，依然干着他们的营生，只是这样的世俗场景在邓丽君的歌声中渐行渐远了。

那次旅行几乎是一错再错，到了武汉后，居然又没有买到上海的火车票，便转火车到了株洲，走湘赣铁路线，后来到了浙江金华就实在站不住了（没有买到座票），被迫再次下车，到了上海时，我们已经在路上折腾了七、八天时间。

与我同行的那个中年人，现在想来，他简直就是着了魔，在小半个中国，一老一少两个人一路梦游。但正是那次错误而奇特的旅行，回想起来依然充满着一种少年的感觉。而重庆，朝天门码头，正契合了这样的气质，让人迷雾重重，让人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