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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真正的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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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有明星和专家在辩解,不过崔健发起“真唱运动”、众多学者一再呼吁 [1]、尤其是文化部颁布《营业性演出管理条例实施细则》之后,“假唱”已成过街老鼠。我们终于走热爱塑料花胜过野百合的阶段,开始玩“真”的了。问题是,真唱之后怎么办?当歌唱回到了现场,音乐是不是也回到了现场?

华丽庄重的厅堂,正襟危坐的观众,又一台“高规格”的文艺节目正在上演。声乐表演艺术家在引吭高歌,黄金般的嗓音在管弦乐铺陈出的恢宏声响中蜿蜒行进这是多么高雅、光彩和正能量的演出啊!问题是,乐队在哪里?哦,原来我们的艺术家在剧场 “K歌”呢!

一、先分清演艺和游艺

“假唱”的坏处很容易就能看出,剧场版“卡拉 OK”的危害却并非一目了然。是的,我们的歌唱家 “K歌”也可以很动情,不过,这种动情舒展吗?歌者与僵固音乐的相和,如同舞者抱着木桩跳舞,即便动情,恐怕也只能是束缚中的动情,这“情”不免“动”得猥琐。叔本华断言一切艺术向往音乐,既因为音乐的高度抽象性 [2],也在于它是时间的艺术,而时间只有一次,从无重复――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演奏同一个作品,也从无重复。这一切在“卡拉 OK”中不复存在,音乐成为时间的僵尸,可以一遍一遍精确地“从头再来”,失去了生命的体征,也榨干了存在的意义。尤其让人无话可说的是,我们的艺术家在“现场”应着“卡拉 OK”不变的步履而可以红光满面,他们也每每自豪于“传播高雅艺术”并表现出极强的“责任感”但是,既谓“声乐表演”,就不能把演艺混同于自娱性的游艺,剧场 “K歌”算艺术都很牵强,又何来“高雅”之说?观众需要被引导,但不能是误导,这样的“传播”不仅没有提升观众的艺术素养,反而拉低了音乐的水准。

歌者与乐队并不是一主一副,乐队并不是“伴奏”,而必须参与艺术的发生,同时,乐队――尤其是指挥――还是表演的组成。声乐本是一体,如果非要分为歌者和乐队,那么歌者与乐队的互动,正是它的永恒魅力。声乐的过程正是双方有感而发、不断反馈并有新的感触产生的过程,绝不是一方磕磕绊绊紧追慢赶、另一方则以电子机械的方式按照既定程序运行。那样即便是真唱,伴奏音乐的固化也使演唱丧失了发展的动力和可能性。长此以往,声乐丢失艺术的意识与感觉,最后连一点可怜的技巧都无法保证,走向死亡成为必然。

退一万步,说声乐表演在剧场使用“卡拉OK”是为了“保证声响效果”也是无稽之谈。剧场声乐的代表是中国的戏曲唱法、西方的美声唱法(“民族唱法”是美声唱法与汉语发音及民族审美习惯的结合),这是数百年剧场经验形成的声乐审美类型。在这里,演唱者和乐团合作,没有麦克风,更没有“卡拉 OK”,现场的嗓音和现场的乐团相互依托、触碰、纠缠、推动哪怕是最先进的录音,也无法取代乐团的现场演奏,无法将乐团现场独具的丰富的层次感、立体感、声部的均衡性、音色音量的对比度充分、细腻、真实地再现。乐团在现场数以百计的优美音频、数以千计的微妙回响,嗓音与现场乐队的声音谐振之后的奇异声响,嗓音凭借“歌唱共振峰”(Fs)突破层层管弦声浪的掩蔽遨游嬉戏的特殊魅力,哪里是 “K歌”所能比拟?即便 “K歌”经过了调音台的修饰,也大大降低了现场的质量。歌唱和“卡拉 OK”毕竟是不同“场”中的声音,其间必然存在声场的错乱(所以电台喜欢唱片,电视台喜欢“假唱”),也必然让我们的感官在现场变得错乱。歌者与现场乐队即便不得已用到麦克风拾音,也是通盘考虑嗓音和交响乐队的均衡,尽量整体还原音乐的动态,而不是麦克风收到嗓音后,再和“卡拉 OK”中的乐队伴奏声一起通过音箱放出。

二、给高雅音乐一条活路

我们能想象指挥和乐队完全不理歌者、而只管“正确演奏”器乐部分吗? “K歌”展现的正是这种滑稽景象。对于歌者而言,歌唱的节奏、气口、腔调、韵味,表演的眉目传情、举手投足,都需要与器乐联动。“声乐”不仅关乎声带,更关乎音乐。

可以说,剧场 “K歌”是假借“高雅”名义创造出的一种自我责罚工艺,亵渎了艺术,侮辱了观众。不过这恐怕还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更大的问题,是它损害了音乐生态。君不见,眼前的声乐道路已经“跑偏”,交响乐团失去大量演出机会,歌者和乐团告别相辅相成和相濡以沫,甚至老死不相往来。“剧场 K歌”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取消了乐队,在音乐生态内降低了乐队的地位――它们可以被一张碟或 U盘代替,而据说这张碟或 U盘中的音乐更高级、更准确!如此一来,歌唱和乐队都丢失了协作、互动意识,声乐与器乐教育则普遍以独唱独奏为主,乐团不弄出个交响作品就要垂头丧气――他们也不再觉得与声乐合作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乐团演出变少之后,磨合机会缺乏,水平下降,音乐的更新严重退化。在这种时候夸口歌唱水平如何高超,只能是偏狭的机巧方面,杂耍而已。音乐与音乐精神不存,歌唱焉附?

是的,交响乐团费用不菲,那么就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吧,没有必要贪大求高去硬装。三流的演艺团体或音乐院系没有必要拷贝中央歌舞剧院的节目单,就像囊中羞涩没有必要去买一身“山寨名牌”一样。不如做好自己,踏踏实实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换得平安自在。是的,有些时候演出承担不起交响乐团的花销,不过为什么一定要用大乐团?为什么不去尝试另外的可能?即便是因陋就简,也应该把大乐团简化成小乐队,或者钢琴、古琴、小提琴、扬琴、二胡、吉他、打击乐,而不是“卡拉 OK”!如果要说“普及高雅艺术”,家里的影碟机或者多媒体就行了,在剧场 “K歌”貌似“高雅”,实则不过生吞活剥式的拙劣模仿。它对音乐审美意识和水平的简化和钝化,对高雅的伤害,哪里是活生生的“低俗音乐”所能相提并论?不顾自身条件去强求“大乐队 ”效果,恐怕不过是“面子文化”作祟,着实伤了艺术的“里子 ”。

一再强调“客观”,原因在于主观方面。如果说伴奏对歌者的限制还是外在的、能够说得清的,那么真正有力的限制是内生和透明的,它在人的里面,并形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歌者对机器之声的追随,有着科技崇拜的原因,机器成为主人,我们成为工具。机械霸权雄心勃勃的攻城掠地征程中,它所取得的成就,尤在华夏最为壮观。高晓松说汉人没有乐感,这自然不对,不过汉人忽视音乐的艺术本质,而主要把音乐作为仪式的道具,这种现象怕也确实不少。仪式是有力者的象征,一路下来,既产生音乐对外力的服从,也造成对面子的重视凌驾于对音乐的尊重,对意识形态的顺从覆盖对精神世界的探索。于是,上下齐心,伪装高雅竟然可以成为艺术家的行为模式招摇过市甚至呼风唤雨。

当然,观众也要承担提高自己的义务,有什么样的观众,就有什么样的表演。音乐欣赏需要音乐的耳朵,观众需要具备对音乐的敏感性,需要才能。但是,歌唱家收获名誉地位和出场费,他们作为专业人士是不是要负起更多的责任?众所周知,“行骗”这一社会现象中欺骗者与被欺骗者的信息并不对称,欺骗者处心积虑,被欺骗者却懵懂无知,甚至抱着“行善积德”之情怀。“卡拉 OK”现象中,观众抱着“接受高雅艺术熏陶”的美好愿望买票来到剧场,还要被指责 “只能怪你笨”,情何以堪!

三、呼唤真正的现场

“现场”的英文是 “live”,单词最基本的用法是作为动词的“生存”、作为形容词的“活着的”。请问,剧场中“卡拉 OK”的“生存”在哪里?又是如何“活着的”?

真正的音乐表演现场必然也是创作的现场。我们把表演称为“二度创作”,不仅因为它要把凝固的音符演绎成活灵活现的音乐形象,而且在于每一次演绎都必然是新的艺术生命发展的过程。所以,二度创作既可以促进歌唱家自身的音乐修养,也能够提升所有参与者的艺术感觉和生命质量。每一次表演,都是表演者在当时的经验积累和即时感悟下与原作的一次相遇,也是歌者和乐队的一次相遇,永远充满新意,如同生命本身。这样的现场充满了即兴,在这里,错误也可以是一次机会。这样的现场充满了应激,在这里,是连续不断的相互刺激与反馈的链条。每一次反应都是一次成长,他们相互倾听、相互体味、相互欣赏,并且促使下一步反应的生成,所以在任何时候现场都应该是动态的,“不一定”的,充满张力的。所谓“微妙”所谓“感觉”,只能在现场,只能在歌者和乐队的现场。

现场乐团可能在演奏水平上比不过灌制“卡拉 OK”伴奏的乐团,现场乐团本身也存在更多不可预测的偶然因素,甚至有人觉得“卡拉 OK”从不改变所以更容易把握、更容易 “合作”,从而认为“卡拉 OK”才是“完美无瑕”。但是,完美是上帝的尺度,人类的艺术不仅必然有缺陷,而且因为这缺陷才具有了本真性,因为这缺陷才让人有所思有所悟,因为这缺陷才激发起人类进步的渴望和体现出追求的力量。而“卡拉 OK”的“完美”是怎样的“完美”呢?拥有坚定然而失去了敏锐,告别脆弱却也没有了脉动,获得“正确”但恰与艺术精神背道而驰。塑料花美丽且永不凋零,那又如何?对它的欣赏,只能说明我们审美素养的低下和心灵的粗鄙。即便“完美”真正存在,那么它也再没有发展的动力,成为死物。“卡拉 OK”的“完美”正是这一逻辑的例证。而现场乐团的“缺陷”是有机和敏感的,展示出现场的紧张度和表演的奇妙性。并且,一次一次的表演也成为一次一次弥补缺陷的过程、艺术生命螺旋上升的过程。声乐表演从而具有了和足球、篮球比赛一样的现场感。为了这个现场感,吹漏或者拉偏一个音算什么?声乐表演是自由意志的迸发,绝不是工业制品的欺压,在声乐表演现场,不仅让唱片取代完整现场的“假唱”命该绝迹,取代一半现场的 “K歌”也理应遭遇抵制。

“电视假唱,剧场 K歌”可谓声乐表演两大俗,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卡拉 OK”在演艺中使用乃不得已而为之,要少用,慎用,而不是滥用,更不能在剧场伪装高雅欺骗性地盗用。在机械、电子充斥我们周围的时候,当我们被钢铁包围、电缆缠绕的时候,我们尤其需要回到现场。每一个现场都独一无二,空气中没有音乐的痕迹,而我们已经来过。尤其在经过两次世界大战的人间地狱和机器主义的冷硬控制之后,我们的生命更渴望艺术的自觉与自由。让我们暂时从外在规定的生命轨迹中逃逸,从物质不变的运行节奏中挣脱,在艺术现场寻找自己的感受和领悟,那是这个时代我们心灵最后的避难所。

注释:

[1] 金兆钧.让音乐回到现场[J].艺术评论.2011(2): 40.

[2]叔本华.论音乐[C].叔本华美学随笔.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