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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白俄罗斯的尤利亚戈罗金斯基(Yulia Gorodinski),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苏菲玛索主演的电影《芳芳》――长身玉立,清纯健康又性感,带着浓郁的东欧风情。电影《芳芳》中的男主角患有亲密恐惧症,只敢在公寓墙壁上安装一面单面透视镜,隔着玻璃悄悄抚摩情人的脸颊;而性喜沉静的尤利亚,则选择用上百张自拍作品,让镜头中的自己无声地与这个世界交流。
最初源于Flickr网站业余用户海量自拍的灵感,她的自拍作品为其带来了DIGITAL CAMERA 2010年度摄影师大赛时尚组大奖。而在尤利亚自己看来,她大概永远是一个背着沉重摄影器材吃力追赶公交车的小小“80后”,那些充满美感与吸引力的自拍,其中理念似乎也难以述诸言语,正如国人传颂的“诗三百”,假如一定要用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走进艺术:双重身份
由自拍入门自学摄影,尤利亚的入行经历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由于姣好的身材容貌,她曾经做过别人的摄影模特,但心里感觉非常无聊。比起拍摄对象,成为拍摄者的吸引力似乎对她更大。当今的网络平台上,展示自拍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交手段和大众文化,面对Flick止铺天盖地的“前置摄像头爱好者”,尤利亚敏锐地从中洞察到其与艺术交界的边缘:业余自拍者如何有心无心地拍出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怎样的技巧和构思能让自拍上升到艺术作品的层面?
她决定自己动手试一试。
尤利亚的出发点非常单纯:自拍的魅力首先在于能收获自己想要的“自己”,而非其他摄影师所塑造的;其次则是考虑到力所能及,所需器材不过是一个好点的相机,让画面看起来更“专业”一些足矣。后来她笑称,刚起步就发现自己“太傻太天真”,用专业摄影器材拍摄自己的花销,毫不低于雇摄影师或模特。但她很快被自拍的魅力吸引,深深地迷恋上这种“双重身份”。
当被问及身兼摄影师和模特二职的感想,尤利亚坦言,不管在镜头前还是相机后,她都以摄影师自居,身体在镜头前,而精神上全程保持着想象与安排画面的状态,设计着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从某种程度上说,不是一心拍摄自己,而是努力让自己与构图相称。这种既源于基本自拍模式而又不止于美化自己的新鲜尝试,为她带来了很多难忘的体验。
外景故事:胡椒喷雾和儿童操场
刚刚起步的时候,尤利亚并没有明确的兴趣点和完整的构思。一旦发现了有意思的外景,或者突发奇想萌生了独特的创意,她就“小题大做”地背上一大包服装和设备奔往拍摄地点。后来她发现,最好将服装分类,带上一包各种风格的衣服,如果实景有什么问题,使她不得不改变原先的想法,那就在拍摄现场调整,慢慢摸索灵感。
尤利亚自己没有驾照,通常也没有朋友帮忙,外景拍摄时只能是自己背着沉重的装备坐公交或者步行前往,独自工作的焦虑一度因此更甚。而且,要拍或者带着比较贵重的设备时,公共场合的陌生人就成了令她哭笑不得的存在。不少“热心”的路人表示要帮忙,尤利亚不得不随身携带胡椒防狼喷雾以防万一,幸运的是至今还没派上用场。
在外景地,她必须反复尝试不同的角度来获得最佳效果,在既是摄影师又是模特的情况下,很难拍到理想的构图,一切都是对耐心和毅力的考验,但为了那最终的惊喜,她经常沉浸在拍摄过程中,忘记时间的流逝,直到猛然惊觉时间已晚,又要面对把一大堆装备辛辛苦苦扛回家的现实。
就这样,无论是独自嬉戏的海滩,还是阳光透过百叶窗的卧室,尤利亚都把它们变成了自拍的广阔空间。一部分自拍作品则有“自传”的意味,她根据自身的经历和体验,试图用画面定格当时的特殊情绪;而更多的作品,只是单纯地展现自己所喜爱的事物,比如她曾选择一个儿童操场,拍下自己来回闲逛的画面,单纯地体会那孩童式的快乐和放纵感。她的灵感来源,有时是音乐、光影等特定的对象,有时候却只是因为撞见了一个有趣的外景地。
“视觉日记”:自拍作品与观众
尤利亚说,从照片的角度,她尝试呈现的是一种自传式影像,很大程度上这源于她一直以来体会到的孤独感。少年移民以色列,研习英国文学的人生经历,铸就了她沉默内省的性格和文艺气质。她擅长在独处状态下充分调动个人感觉和体验,并通过塑造画面来重新探索它们,定位自己。尤利亚更乐意把自拍理解为一种“视觉日记”,只是有时并不能得心应手。作品中的自己和现实生活中的自己,似乎多少存在着裂隙。
为此,尤利亚再次思考了自拍作品中摄影师和模特的双重身份。这些照片仿佛带上了某种哲学意味:既是本人,又不是本人。“我”是“模特”,但这“模特”又独立于作为摄影师或者艺术家的“我”。照片自然表现了她私人情感,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画面一旦定格,她就不再是拍摄对象或者摄影师了,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照片中人物的情感,那些被瞬间捕捉到的情绪与个性,希望传递给观者的那些感受,可能已经完全超越了拍摄者和拍摄对象。尤利亚以一种陌生化的视角,完成了个人感受和作品精神的契合;更有趣的是,别人观看这些照片时,可能也会同样感应到其中的联系,共鸣程度也许并不亚于她本人。
在这种自省中,尤利亚还意识到,潜意识中喜爱和厌恶的东西都对自己产生着重要的影响。作为一个自学入门的摄影师,她大多数时候追求心无挂碍的自然状态,似乎生活本身对她影响更大,而非哪些具体的流派或摄影家。但她也笑称,爱恨不由人,世间之事大抵如此。她所欣赏作品同样在创作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出人意料地,她十分喜爱盖伯丁(Guy Bourdin,1928~1991)――以渲染欲望与超现实风格闻名的时尚摄影师。伯丁对女性身体的大胆展示,以及带有悬念的叙事暗示,似乎都能在尤利亚的自拍作品中寻见痕迹。
如今,在艺术画廊工作之外,尤利亚过着平静的生活,享受着阅读、旅行与电影。讨论到摄影艺术的本质时,她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从网络自拍中打捞到一丝艺术灵感的细心姑娘。摄影对她而言,只是众多艺术探索手段之一。“有时候艺术家尝试令人震惊的方式,表现更加禁忌的题材,但实际上这种行为本身是很老套的;即使你被一种新的方式被震惊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值得震惊了。”在她看来,要触碰摄影的本质,不能靠技巧、噱头或者复制,形式只不过是形式,重要的是作品内核所传递的感受以及共鸣。
单纯的,也许就是最好的。
拍摄中你最大的感想是什么?你在作品中对自己的角色定位是怎样的?
尤利亚戈罗金斯基:我能肯定,每个摄影师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最美妙的感觉,就是突然拍摄到自己酝酿许久的图像的那一瞬间。我总是努力去实现脑海中还不太丰满的构想,有时候我知道我要什么,只是不知道如何实现,所以就尝试不同的路径,也许只是非常细微的变动,角度、光线、距离,诸如此类。有时候影响整体效果的关键之处只是很小的细节:我穿着的颜色不衬我拍摄的场景,或者构图中我的位置没坐正。拍出照片以后,很容易就知道哪里不对劲,问题总是很显眼,马上调整状态也不容易。但是我很喜欢这样,我爱创作,努力地定格那些不确定的东西。这一过程很辛苦,经常受挫,但我真心地享受,它们推动我思考,拍摄时有新鲜的小念头不停浮现。假如不从事摄影,是很难体会到这些的。
至于我在作品中的角色,有时候就只是“我”而已,有时候则是任意一个孤独灵魂的再现。有时候我自己成了作品的支点,构图中的一个对象。在不同的作品中这是不同的。
在你看来,自拍吸引创作者和观赏者的主要特性是什么?你怎么评价一幅照片的优劣?
尤利亚・戈罗金斯基:我个人看来,自拍比拍别人更有意思,更有创造性,更独特,有时候是非常个人化的,对我而言这些比别的更重要。
怎么评价好不好,这很难说,至少很难用言语表达。如果我知道的话,可能就无往不利了!“须知”“必读”什么的都没有用,只有一点是真理:拍得不好的时候你得知道没拍好,拍得好的时候你也得知道拍好了。但这境界太难达到了……对我而言,我总是在努力尝试新东西,有时候是我在其他作品中没有见过的东西。往往最后一点点细节的不同,让整体效果都不一样了。我想技术质量很重要,结构和美学也很重要。
你怎样理解“自我”这个概念?
尤利亚戈罗金斯基:抱歉,我很难用语言描述这个,因为这就是我试图述诸影像的原因。如果能用语言表达自我,那我大概早成为一个诗人了!这很难解释,就像拍摄时我只通过照片而非语言来思考,希望最后的画面能自己讲述,正如人可以通过他人的肢体语言来获取感觉和理解一样,对象其实一言不发。
但在我看来,自拍中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因素,就是呈现同一个人在不同画面中的状态:色彩、场景、基调等都可能完全不同,人也由于变化的氛围而“呈现”得不同。这种意义上的自我,是一个完全灵活的概念,就像我可能面对的是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照片,但是十分清楚任何一种状态呈现的都是我自己。我希望观看这些照片的人也能产生同样的感觉:每张照片里的女孩都是同一个人,但身处不同的场合,会衍伸出超越她自己的某些意义;而与此同时,不管在哪里,她也都是她本身。我很希望观看的人能把这种观念和他们自己联系起来,变成照片中的女孩,意识到这并不真正是他们自己,可能是任何别人而任何他者也可能就是他们自己……唉,你看,我又说不明白了,我还是更擅长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