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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细节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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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的那夜,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亲爱的,从今后,我们每一天,都是“蜜天”,每一个月都是“蜜月”。是的,婚后的一月又一月,他们的甜蜜一直持续着。

他是个大汗脚,无论冬夏,一天下来,鞋子袜子总是潮湿的,且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为此,她曾经买来各种声称能治疗汗脚的鞋垫,但是总是没有用。她嗔笑他是百法难治的“汗脚绝症”。后来,她居然自己琢磨出了一个治疗他汗脚的秘方――每晚,将他的鞋子擦干净,然后把旧报纸揉成绵软的一团,塞到他的鞋子里,第二天一早,他的鞋子不仅轮廓周正,而且那难闻的气息也消失了,最要紧的是,一整天,他都感觉鞋底很干爽舒适。用手指拂着她的发丝,他称她是顶级除臭专家。而她,则把每晚帮他用报纸塞鞋子,当做是件快乐的事。

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他对自己的服饰很粗心。但是,当他成了她的丈夫,她想让别人看到一个服饰没有漏洞的男人,为此,每天她都是早早起来,搭配好他要穿的外套、衬衫、裤子和袜子。而每次他出门的时候,她都不忘记帮他把皮带再整理一遍――他总是把裤子提得高了一点点,而且皮带系得很潦草,裤腰总是在皮带下面有些皱。她帮他做这些的时候,总被他称为“尽职的小保姆”,她就揪一下他的耳朵,说他是让人操心的孩子。

偶尔,他会在下班之后出去和朋友喝酒。虽然也觉得一个人孤单,但她从不打电话催他,却反倒是他,一遍遍打电话回来,问她吃饭了吗,在做什么,想他吗。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但一进门的茶几上,是一张小纸条:厨房杯子里有蜂蜜水。她是从韩剧里知道蜂蜜水能解酒的,所以就冲好了放在保温杯里。他喝的时候,感觉到了两种滋味:甜蜜和温暖。

还有那一次,他差点感动得掉下泪来。那天晚饭后,她把他拽到镜子前,指着镜子里的他说,知道自己的形象哪里出了问题吗?他有些纳闷,没什么啊。她说,是最影响形象的问题,看看你的鼻子,鼻毛出来了啊,很恶俗的。他赶紧拿起手边的一把小剪刀,试图去剪,被她夺下了。他也知道,用剪刀是很不方便的,他以前剪的时候,容易把皮肤剪破,而且总是剪不干净。她放下剪刀对他说,这个不能用剪刀剪的,有专用的工具,我也是最近才打听到的,因为以前没有考虑过要给谁剪鼻毛。然后,她拿出了那个像指甲刀一样的工具,只不过,它的剪切面是斜的,正好可以伸进鼻孔里。她举着那把小工具,小心替他剪的时候,他几乎落下泪来,一个自小生活优越的女孩,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个世界有专门用来剪鼻毛的工具。是她,告诉了他,鼻毛不能用剪刀剪。

自然,他对她也是好的,很疼她,像疼爱一个乖巧的小姑娘那样。经常地,有那么一天,她对着自己脸上忽然冒出的小痘痘问他,我几号该来例假。而他,想都不用想,便告诉她,上个月她是几号来的,末了,又对她说,是快来了,还有两天。

她每次例假,他绝对不让她用凉水,他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用,就是以前听妈妈说用了不好,既然不好,那就绝对不用。有时怕她背着自己偷偷洗个碗碟什么的,他就买来一打的胶皮手套放在水池旁。而她例假期间的那些内裤,总是他一声不响地给她洗干净。

甜蜜着,甜蜜着,他们就有了更甜蜜的事。她怀孕了。将近10个月的时间里,他的呵护都让她觉得他是个琐碎的老奶奶。

然后是,孩子出生,那一刻的甜蜜,对她和他来说,可以用巨大形容。

然而,也仅仅是那一刻的巨大过后,照顾孩子的巨大麻烦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们有时忙乱,有时慌张,有时疲劳,甚至有时厌烦。

在这样游移的情绪里,孩子长到了三岁。当那一天她在厨房给孩子蒸鸡蛋羹的时候,听见他在客厅喊她,方菲,我的那件条纹衬衫呢?她正端着碗的手,猛然抖了一下,她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大声叫她方菲的,是哪一天开始的呢,她居然都想不起来,恐怕已经很久了吧。而很久以前,他叫她菲儿。她的眼泪差点落到碗里,先是觉得委屈,而忽然又有些愤怒。她冲到客厅大声说,孩子不舒服,你还要出去会朋友吗?别问我你的衬衫,楚寰宇,你自己为什么不能找?

他也愣了。他看见她愤怒的脸上,有着因高声喊叫而出现的红色,与她从前的白皙很不相称。他愣了,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是妻子,替我找件衬衫,难道不应该吗?

那你呢,你关心过我吗,我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这两天又来例假,你关心过我吗?

她来例假了?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呢?每天倒头便睡,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早就不知道她来例假的日子了,而她也早已不问他。她的那些内裤,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自己洗的呢?他有些迷惑了,他很想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是他无从知道,仿佛一个故意和他捉迷藏的人,让一切都发生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

他变得沮丧起来。当他低头看见自己袜子上褐色的汗迹时,他忽然有些恼怒了。

你闻不到味道吗,我的汗脚我的鞋子,你不是给我塞上报纸的吗?为什么不管了?

你自己没有长手吗?我要做饭我要管孩子什么都要我管吗?

她再一次吼叫起来。她站在他面前,手里捏着一把给孩子喂饭的小勺,他顺着她脸上的愤怒看下去,看到她紧张的手,那手,在瞬间震惊了他。粗糙,干燥,指尖上还有凌乱的倒刺。他的心,猛然被刺痛了。那些胶皮手套呢――他忽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买胶皮手套和护手霜给她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想抬起手,摸一下她的头发,但是他的手,却像被什么阻止了一样,他感到很难为情,是啊,他有多久没有摸过她的头发了。她总是被孩子支得团团转,孩子睡着的时候,她看不完报纸的一个标题,就沉沉睡去。而他,也被她支得一会儿拿纸巾一会儿拿毛巾一会儿出去买小儿感冒药。

那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什么错也没有出,只是现实的生活就是如此,而他和她,就是在这样的生活里,丢失了那些细节。普通人的爱情,原本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件,是那些琐碎的细节,让爱、让婚姻充满了温暖和深情。而他和她,却弄丢了那些细节。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坚定地抬起来,抓起她的手,轻轻掰开,把那小勺子放下来,然后,他开始抚摩她的手背,那些倒刺,划过他的掌心。

是我太粗心,忘记你来例假的日子了。我以后要记在日历上,不让你在例假的时候用凉水。

她的眼泪滚落下来。

是孩子忙得我头晕了,忘记管你的臭脚了。

她说完这话,就被他的吻堵住了。是的,很久也没有吻过了。这个精美的细节,也被重新找了回来。

他抱着她的那一刻,他确信,遗落的细节,正一点点地回来。儿子跑过来叫妈妈的时候,他对儿子说,宝贝,妈妈叫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