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那杯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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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思妙在看书，我在答电视上的智力竞赛题。然后我赢了，电视里的选手答不出来的，我一一答对。罗思妙没有跟着我一起欢呼，我也不指望让她跟着我一起欢呼。因为，这是小学生智力竞赛题，电视里的选手都不超过12岁。
我经常干这种没品的事，我知道罗思妙厌憎我许久了。事实上是我们在一起许久了，一对男女在一起过久，就会互相厌憎。我把这条理论告诉朋友们，大家都表示同意。大家还有没说出来的理由：我一直在原地，罗思妙却越走越远了。
5年前她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笨蛋，生活费永远撑不到月底，还有一次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一天一夜，学校放假了，没有人救她出来。5年后她是一个行政经理，我一直以为她不过是在皮包公司挂羊头卖狗肉，后来发现这家公司相当大，换言之，她成了正宗的，高贵的，喝咖啡不加糖的白领。而我，还是5年前那个从厕所里救出笨蛋女生的穷小子，我仍然什么都不是。
罗思妙没有抛弃我，我也就顺水推舟地当着她的男朋友。有时候我们很浓情蜜意，有时候我会和她赌一赌气，比如我一看到她的香奈儿包包就说，我乡下的伯娘劳作一年也买不起你这个包。罗思妙就质问我，你见过乡下的伯娘几次?
我一次都没有见过。我生长在城市，见识的是满地的垃圾和虚假的繁华。我只不过用乡下伯娘的苦难为武器，试图砸掉罗思妙的骄傲。罗思妙不和我一般见识。她丢下书就朝我款款走来，腰扭得很有水平，介于矜持和之间，仿佛她一出生就会这么扭腰了。我一想到她整天在公司一帮男人们面前这么有水平地，就怒火中烧。
罗思妙直接把鼻子贴在我脖子上，她说，我给你买件衬衣吧。罗思妙给我买的衬衣，必定又贵又难看。罗思妙必定要求我穿着又贵又难看的衬衣参加没完没了的面试，罗思妙说，你要上进。我听见自己温顺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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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思妙最爱提到的两个字，是爱情。仿佛没有这两个字敲打着她，她就不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我从来不说爱情，我觉得像我这种26岁了还到处面试新工作的男人，说这两个字有点滑稽。
可是这一次，罗思妙的爱情惹到我了。她与男同事在。。上闲聊，中途去上厕所，然后我看到那个杂种问她，你就甘心跟着那个吃软饭的男人?那个杂种我见过一次，瘦而且高，远远看去好像人形灯柱。罗思妙的回答是，我爱他。
我认为自己受到的污辱，并非来自于那根灯柱，而是罗思妙本人。因为她没有严厉反驳说，我的男人不是软饭男。我他妈的凭什么是软饭男呢?我总是跳槽，那是因为罗思妙总是对我有更高的要求，我做一份2000元薪水的工作，她就一定要我去找3000元的，等我找到3000元的，她又要求我去挑战5000元的。我腿肚子都抽筋了也达不到罗思妙的终极要求。她总是在前面，让我快跑，快跑。然后我拼命地跑，拼命地抱怨，然后就成了她同事口中的软饭男。
她没有为我辩护，那是因为，她也对我很失望，然后自己被这失望吓住了，觉得对不住自己的5年，所以才把“爱情”的旗号挥一挥，安慰一下自己。罗思妙一定认为自己很悲壮。
灯柱来接罗思妙和我时，我才惊觉此人开的车是奥迪。我们是去三环外的会展中心看车展，罗思妙想买一辆车。罗思妙将要荣升为有车一族，可是她连驾照都没有。我也没有，所以灯柱在车上大聊动力和性能时，我只能闭嘴。罗思妙却和灯柱一问一答，讨论得十分热烈。罗思妙的样子，仿佛已然混入上流社会。
这时奥迪车却因水温过高，在半路抛锚了。灯柱朝我看了一眼，我想他第一想到能支使的人，也就是我了。吃软饭的男人，不使唤一番怎么对得住他猥琐的人格。灯柱果然就支使我了，都没有叫我的名字，他说，你打个车，到前面最近的干杂店买两瓶矿泉水来加上，不然车子水温高了走不了。他随即递上20元钱，包括打车的钱和买矿泉水的钱。罗思妙没有吱声，默认了灯柱对我的支使。也许，是我理所当然地被人支使，让她觉得十分丢人。我就在此时决定让她更丢人。当我拎着水回来时，已经是40分钟之后了，灯柱见了我就吼，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叫你打车的吗?这水是怎么回事?
水不是矿泉水，而是一桶从5公里外一户老乡的井里打的井水，因此不要钱，桶也是坏的，也不要钱。那么钱呢?钱被我装进口袋，直到下车也没有退还给灯柱。是我独力解决了奥迪水温过高的问题，这20元，自然是我的劳务费。
罗思妙一路上都没有讲话。我也没有讲话，可是车里的气氛太凝重了，我不得不哼哼小曲，来缓解一下。我牺牲了自己的人品，让全世界都知道罗思妙的男朋友，是个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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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认识了一个不停地嚼口香糖的小姑娘，这天我决定让自己更烂一点。
我请小姑娘吃了一顿饭，去宾馆的路上给她买了一枚小戒指，为小姑娘花钱的时候我特别痛快。
这家4星级宾馆与罗思妙的公司是合作单位，因此我只需报上会员卡号，就能获得大床房7折的优惠。我就是想试试用罗思妙的会员卡和别的女人开房，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应该是很爽的riB?然后我很快就知道爽不爽了，因为服务员把卡号输进电脑后说，这个号刚才不是登记过了吗?
204号房的窗台设计得很不合理，因为有一个270度大转角，站在那里，只需探出身去一点点，就几乎可以顶到206号房客的鼻子。我就正好顶住了罗思妙的鼻子，还有灯柱的鼻子，他们俩人的鼻子惊悚地与我对峙，然后罗思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只有那个小姑娘，在我身边淡然地，一刻不停地嚼着她的口香糖。
从罗思妙家搬走是在一个周末。罗思妙加班，喝咖啡不加糖的白领总是逃不掉加班。小姑娘来接我，细瘦的胳膊硬要拎起我硕大的行李。小姑娘说，要不我去告诉她，我们什么都没干。小姑娘又说，当然，你要干什么，我也不会拒绝的。我是真心喜欢小姑娘，要不是罗思妙坏了我的心情，我真的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搂着她，说说话。很久没人听我说话了。
然后行李的拉链就从小姑娘手里断开了，一堆衣服滚出来，小姑娘只看了一眼就叫起来，呀，全是好衣服。全是又贵又难看的好衣服。我忽然毫无预兆地，就难受了。我以为只难受那么一会儿。可是不，这难受持续地，经久不衰地，像蛇一样缠上了我。
我租了一间房子，我扔掉了罗思妙勒令我这个月必须全部看完的专业书，我不再每天换袜子，我整天喝酒。可我就是难受。小姑娘来陪我，她小小的身体靠着我时，像猫一样轻软。我却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因为没有说话的愿望。小姑娘问我，想和我吗?她是真诚的，她真心希望我能舒服一点。我最终没有和小姑娘，曾经一度想做，可是居然无能为力。小姑娘很失望，她再也不来了，落下一盒口香糖在我床上，晚上睡觉时捂化了，招来许多蚂蚁。
罗思妙来敲门时我不在，她以为我在屋里装死，终于失去了淑女风度，用尖锐的鞋子，凶狠地一下下踢在门上。等我回来时，邻居兴灾乐祸地告诉我，有个女人刚刚走掉，她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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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四星级宾馆的鼻子对峙事件，我一直没有和罗思妙互相解释过。我们都不敢等到对方做出解释，就各自逃跑。罗思妙再来时，发现我开着门等她。可是我不理她，自顾自把音响放得很大。罗思妙不得不在震耳欲聋的《蓝色多瑙河》里对我大声吼道，我没有和他上床!
我听不见，因此没有反应，罗思妙又吼了一遍，这时候恰好停电了，音乐戛然而止，罗思妙那句“我没有和他上床”像只受惊的乌，在一片寂静里破窗而出。我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回过头来却发现罗思妙将CD从机器里拿出来，看了看，就横在了手腕上。这个女人居然想用一张CD碟割腕自尽。我觉得5年前那个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的笨蛋女生又回来了，可是我居然还是吓住了，想都没想就>中上去，抢去了CD，把她推倒沙发上。
我是和他开了房，可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就这么和别人上床，如果能，我就不要你了。可是我发现我不行，怎么都不行，我连外套都没脱。我就这么穿着衣服和他说话，我好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罗思妙的脸色灰白，泪迹斑斑，因此她的交代也像临终遗言般平静而悲怆。我简直怀疑她偷看了我的大脑，因为她的理由，分明和我一模一样。我们真的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她一开口，我就嘲笑，嘲笑的点也许是她衣服的牌子，也许是她光顾的高级餐厅，我用嘲笑来掩盖自己的虚弱。而我也怕她开口，她一开口就是叫我上进。我十艮上进。我们互相害怕对方许久了。可是，我们也互相陷进对方的皮肉和骨骼许久了，不管我有多少牢骚，她有多少悲壮，我们在一起，连呼吸的频率都混在一起，怎么办?
浴室的淋浴喷头终于坏掉，身上的水珠瞬间就干了，我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因为镜子里忽然多出一个人，她在雾气里只有半张脸，扭腰的姿势像条蛇。罗思妙从未如此好看，让我有吃了她的欲望。
我在这一刻确定，我只能和她在一起，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