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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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从郑融带领施工队驻扎到东郊大型体育村的施工现场后,楚翘突然发现日子留出好大一片空白。她早已习惯像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围着郑融那个永恒的轴心旋转,一旦轴心消失,陀螺连旋转的目标都没有了。一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轻叹一口气。

起先,楚翘总是主动给郑融打电话,电话里的他不是心不在焉地用几个单音节发音――嗯、哦、啊打发她,就是一听到别人喊郑工就立马挂断电话。楚翘渐渐地就意兴阑珊了。一次,楚翘给郑融送换洗衣服,顺便煲了一保温桶浓浓的土鸡汤一起送去。走进办公室,郑融正垂着头给几个实习生讲解图纸,其中一个女实习生望着郑融的眼神像电流,垂下来的卷发发梢柳条一样若有若无地扫在郑融鬓角旁,楚翘当时看得胃里直冒酸气,自己这是何苦来哉?这里人人都把他当宝,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实习生如此崇拜他,怪不得他不想家,不想她。

从那儿起,像是跟谁赌气般,楚翘不再主动给郑融打电话,闲得发慌就逛街购物约女友吃饭,反正要把时间填得满满的,要把日子过得漂漂亮亮的。

这天,楚翘接到一个大学男同学打来的长话,说他后天要来这个城市出差,问楚翘方不方便陪他逛逛。末了,他故意说:“如果你老公介意的话,就算了。”这男同学当年曾热烈追求过楚翘,楚翘看不上他男文青的酸文假醋作派,板着脸拒绝了。有了这段陈年旧情作梗,楚翘反倒不好意思一口回绝他,再加上他提到郑融,楚翘就答应了。

男同学说到就到,楚翘不但陪他逛了几个景点,带他去买送亲朋的土特产,还尽地主之谊请他吃饭。尽管这男人肚子上多了条游泳圈,还微微有些谢顶,可依旧脱不了男文青的腔调,不是夸楚翘有些亮丽动人,就是感叹两人缘分浅。说着说着,半打青岛啤酒全倒自己肚里了。过个马路就是他下榻的便捷酒店,楚翘只能扶着醉熏熏的他回房间。

进酒店房间那一瞬,趔趄的楚翘和疾步的同事武大维几乎擦肩而过,两人同时认出了对方,惊慌诧异的眼神稍纵即逝,男同学的手还水草般挂在楚翘腰上。真要命!楚翘脑海一道霹雳闪过,虽说武大维在单位里沉默寡言,有个时尚美丽的“野蛮”老婆,可他跟郑融在大学里同级不同系,两人也曾因为同学聚会喝过几次酒。他会不会误会自己跟男同学在酒店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从而向郑融打小报告?

带着各种各样的揣测和不安,楚翘回了家,一个人睡在那张空荡荡的双人床上,夜是那么的长。

2.

这两天,楚翘在单位都是绕着武大维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怕说多错多。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那个几乎在婚姻里变成隐形人的郑融,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

下班时,楚翘在电梯口碰到武大维的娇妻,那女人一看到楚翘的新款帕加图女包就双眼发亮地迎了上来,刚聊了几句,武大维脸色极不自然地走过来说:“楚翘是忙人,下班还要买菜做饭会客什么的,哪像你闲人一个,快别耽误人家了。”这话听来格外刺耳,似乎是暗指她那天的轻浮,楚翘的脸兀自红到耳朵根。

周末,楚翘想给郑融打个电话,试探下武大维是不是通风报信了。手机好不容易接通了,一个绵绵女声响起:“喂,请问是哪位?”楚翘像被火烫着了,“咣”地一声挂断电话,眼圈马上就红了。武大维告密了?他生气故意不接电话?听那女的像是上次见过的实习生,莫不成他俩之间有什么瓜葛?哭一阵,想一阵,再哭一阵,直到太阳穴开始“嚯嚯”地疼,楚翘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去厨房喝水时,才发现水管阀门裂了,漫了一地的水。

正要出门找物业,门外居然站着武大维!瞧地上的烟头就知道他已经来了有些时候了,他是告密之后良心不安来道歉的?还是想来刨根问底的?楚翘满心疑惑。武大维利索地绾起袖子,问楚翘要来工具,钻进盥洗盆下面娴熟地修理起水阀。然而直到水阀修理好,积水清理干净,武大维告辞出门,两人谁也没提起那天酒店的事。

第二次,武大维悄悄放在楚翘门口一份热腾腾的永和早餐外卖;第三次,武大维在例会上替楚翘遮掩过去一项纰漏;第四次,他们在酒店吃了丰盛的一餐后,趁着酒劲儿纠缠到一起……

每当跟武大维幽会完,楚翘都会在心底对郑融说一声对不起,她自己都搞不明白怎么会阴差阳错跟武大维走到了一起,可她那寂寞孤独已久的身心分明渴望拥抱和刺激。

好在,郑融负责的工程即将完工了,他就要回家来,楚翘咬着嘴唇命令自己,下次见到武大维时要主动跟他提分手,摆明不要干扰彼此家庭的明确态度。可再次跟武大维见了面,还来不及表白,滚烫的唇就被热辣的吻给吞没了。

夹在郑融的甘淡和武大维的炽烈之间,楚翘像一勺蛋糊,被双面煎板痛苦地反复煎熬。

3.

郑融回来了,楚翘像变了个人:下班准时回家,抱着菜谱变着花样煎炒烹炸,破天荒地陪郑融看球赛,看不懂,就抱着靠垫打瞌睡。她不再嘟哝郑融散落的烟灰,不再抱怨他没看出她新穿上的衣裙……郑融对此表示讶异,打趣说楚翘是不是撞伤了脑袋,或者是他的祈祷上帝听到了。而楚翘只能报以微笑。

可是,楚翘害怕跟郑融睡在一张床上,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在梦话里泄露什么,更怕身体就自己出卖自己,与郑融驾轻就熟的亲昵不同,她与武大维之间更像是纠缠、讨好、胁迫。

楚翘开始失眠,开始忧心忡忡。好几次,她差点就说出了那个像沙砾一样磨砺着她胸口的秘密,说出她内心的忏悔,可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阻止了他,让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晚上,楚翘和郑融在看电视,郑融的手机响了,他当面接了,是那个女实习生。郑融有条不紊向她布置工作,挂了电话,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在工地时,有次你打来电话是不是这个实习生接的?”楚翘何曾忘过那个让她猜疑了一整夜心痛了一整夜的电话,可她只能轻描淡写地说:“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他接着说:“当时我走不开,你又不停地打来电话,她接后告诉我你的声音有点怪,我就知道你吃醋了,想着你肯定会找我查问清楚的,就等你严刑逼供,没想到你居然没再提起这事,我差点就忘了。”

这时,电视里的韩剧正上演一对恋人分手,桥段老套,不过是因误会而分开。楚翘哭了个稀里哗啦,郑融一边取笑她一边递上纸巾,却不知正是这个电话让她再也无法回头。

4.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楚翘怀孕了。清晨,她刚要起床就眩晕、恶心,狂奔向卫生间干呕一阵,郑融喜形于色地追问:“你是不是有了?”楚翘的脸顿时煞白如纸。

中午,郑融穿越半个城市为楚翘送来酸黄瓜和辣芥菜丝,怕她营养不够又买了蛋白粉和孕妇奶粉。他盯着她看,嘴巴笑得合不拢,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喜欢女儿,你要给我生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一直怕因为生孩子变老、变丑的楚翘,在这一刻,平生出给郑融生个胖嘟嘟女儿的渴望来,或许这可以让曾经错位的生活重新开始。

一星期后,楚翘拿着化验单从医院走出来,沮丧极了。诊断报告说她是假性怀孕,因为她这段时间精神太紧张了,也没休息好。郑融宽容地拥紧她:“宝宝早晚都会来的,只要你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她心有所指地说:“如果,如果我不够好,不配当宝宝的妈妈呢?”他拉长脸:“不许说这种丧气话,你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最完好的女人。”这是郑融说过的最文艺腔的句子,楚翘幸福地把头埋进他怀里,同时拿定主意,一定要再见武大维一次,最后一次,把话说清楚,做个了断。

楚翘约了武大维,在他们第一次发生身体纠缠的酒店房间里。相信宿命的楚翘认为,从这里开始的,就该从这里结束。武大维一见面还是娴熟老道地直奔主题,吻着她手指就开始剥落她的衣扣。“不要这样了,我们再也不要这样了!”确定楚翘是在呐喊,武大维愣了半晌,居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这时,消防警铃尖锐响起,武大维拉起楚翘,踉踉跄跄地随着人群跑到楼前空旷广场上。刚喘匀气,一抬头,却迎上夹着图纸的郑融那像刀子一样凌厉的审视。楚翘这才想起,郑融说过今天要帮一个朋友看看建筑图纸上的消防漏洞,居然就是这家酒店。此刻的楚翘,胸前的纽扣还没扣上,发型有些凌乱,身上还披着武大维的外套,而刚刚跑过来的武大维一把就握紧了她的手!

楚翘绝望地明白,一切都结束了,就在郑融的眼皮下,都结束了。

5.

当晚,郑融没回家,手机关机。第二天,楚翘红肿着一夜未眠的眼睛,收到了郑融律师送来的离婚协议书。

办完离婚,楚翘捧着绿本本,心里木木的,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眼睛里干干涩涩的,一滴眼泪都没有。她这才知道,自己从前那么爱哭,是因为有肩膀可以依靠,有胸怀可以宣泄,那样的泪水不过是委屈是撒娇是依赖,而在最伤心最疼痛的时候,连渴望哭一场都是奢侈的。

半年后,楚翘在丹尼斯碰到了推着购物车的武大维,两人神色都挺尴尬的,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些轻飘飘的云彩话儿。等两人道过再见就此转身时,她突然不甘心地问:“能告诉我吗?你当初为什么要接近我,对我好?”武大维的表情像条风干的咸鱼:“其实,第一次在快捷酒店我看到你跟一个男人扶着进房间,你肯定也看到我身后那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了吧,我以为我们只有交换了身体才能交换彼此的秘密,因为我爱我老婆,我不希望她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如果没有她,我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生活下去……”

楚翘的耳朵嗡嗡作响,像个木头人般朝出口走去。灼灼阳光下,人来人往的街头,她终于失声恸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