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萌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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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高中那会儿，我是个疯狂的动漫迷。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漫画《超能陆战队》，我也收藏了。在书中，“大白”是一个彪炳霸气，摧枯拉朽的怪兽保镖，颇似我家的那个“毒舌”奶奶。
奶奶20岁生我爸，我爸25岁生我，在当时仍算年轻。裁缝出身的她，铁齿铜牙、冷漠刻薄、总变着法子损我！并且用这种方式激励我好好读书，不要早恋！
事与愿违，高三那年，我偷偷摸摸的早恋开始了。
那天，我一边啃冰棍吃零食，一边拉着男朋友闲逛。奶奶却如天兵降临，不打不骂，硬要请吃饭。我的小男友，早闻奶奶大名，一心想脚底抹油。奶奶一把抓走他的校徽，逼我们跟她走进一家饭馆。她点了平日舍不得吃的菜，还点了一瓶啤酒，小饮几杯后，她给我们讲起她的爱情故事。奶奶口才好，听得小男友不住问：“然后呢？”
奶奶一边点钱，一边说：“然后我们掰了。离结婚太遥远的关系，都是耍流氓！后来，我遇到一个肯付账的男人，就是她爷爷。”
看着奶奶潇洒买单，自己囊中羞涩，小男友的自尊心受到打击，发奋读书，高考前再没联系我，高考后联系了班花。我首次失恋哭得稀里哗啦，口口声声说自己摊上这样的奶奶，下次恋爱仍会失败。
奶奶呸了一口，说：“想得美，你以为你还有下次吗？就你这脾气、长相、受挫力，谁还跟你再恋爱？”
我气疯了！
不过，以毒攻毒的话，反而让我重燃起“越败越恋”的盼望。
长大后，我觉得奶奶特有智慧。对于“不作会死”的犯贱症，刺痛和贬损，才是最好的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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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高中阶段，我总将自己没男生追求的原因归咎于奶奶太凶，她却依旧那么冷静毒舌地说：“想人追，你先去医院整容吧！”
在上世纪90年代末，“整容”还算新新人类的名词。于是，我追问：“怎么整？”
她看看我，平静地说：“把整张脸都换了。捎带着换个管用点儿的脑子，你妈也不用费大劲儿盯你学习！”
每当我跟人讲这事，人家都怀疑这是不是我亲奶奶。其实，她这么说我，已是嘴下留情了。
还有一次，我跟她去挤公交车。一个猥琐大叔盯着我刚发育的胸部一个劲儿地看。奶奶勇敢地走向他，直勾勾地盯着他胸部，无畏地说：“你这胸也挺好看的，干吗看别人呢？”话音掷地有声，全车人都盯着大叔的胸部。他落荒而逃，拎的东西都忘了拿。
说来有趣，奶奶跟我妈共同生活几十年，竟没吵过架。我妈受婆婆熏陶，愤世嫉俗，常将单位“走后门、拍马屁、势利眼”的事儿拿做靶子。婆媳一开聊，家里就沸腾正能量。
一次，男上司给我妈穿小鞋，把芝麻大的错误说得比天还大，我妈哭哭啼啼时奶奶冷笑说：“你说，多大点事儿啊！？对个身高不到桌面的男人来说，啥都是大事;对一米七的女人来说，啥都是小事！”
瞬间，我妈破涕为笑。
这番话，让她每次挨训时，都记着自己比领导高半头的优势。她蹬着恨天高的细跟鞋，鞋跟在地上咣咣一敲，憋屈和烦恼无影无踪了。
正值青春期的我，当时特别看不惯奶奶“用身高外貌”损人的行为。对刻薄到骨子里的奶奶来说，脑子里没有任何、肚子里没有任何诡诈，她的自嘲也毫无底线，明摆着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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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家奶奶属鸭子的，即使煮熟了，嘴巴都硬梆梆。不料，生活这锅汤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许多倍。等我工作以后，奶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奶奶的锋芒也一日不如一日。
偶尔，奶奶会温柔下来，在闲聊中她告诉我自己泼辣毒舌的原因：自己从小学裁缝，常有顾客无理取闹。父母教她以泼辣刻薄保护自己，谋得生存。婚后，爷爷早逝，奶奶一人拉扯3个娃，不免心烦气躁，出口伤人。等儿女们成家立业，奶奶早已习惯于这种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改不过来了。
不过，身体变差之后，奶奶的脾性竟然悄悄变了！
“损人的嘴，越来越懒得张了。”奶奶叹息道，“不过，你别怕！要是你婆家人敢欺负你，奶奶一定替你去讲理……”
前年起，奶奶有了轻微的帕金森症状。她反应慢了、思路乱了、讲话重复嗦，昔日会惹她喋喋不休的话题，如今听了就忘。原来，“刻薄毒舌”是需要缜密的逻辑、较高的智商、健康的体魄作为后盾的。
奶奶整天傻乐，好像永不生气，任凭孙辈们玩弄她的脸和发。不过，有一件事情奶奶始终惦记，就是我的婚姻。
每次回家，她都“以那永远活在过去的思维方式”跟我说：“你那个小男友，现在在哪儿呀？”
说来有趣，那场稀里糊涂的初恋和失恋，倒也没给我们双方造成什么伤害，我们的关系逐渐变为“老同学”。在谈了几次恋爱之后，我一门心思奔事业，迟迟不愿答应男友的求婚。
前年春节，我推着奶奶在街上遛弯，恰遇携妻带子的“小男友”。看到奶奶老成这个样子，他略有几分惆怅。奶奶倒是一眼认出他来，缓缓地问：“你现在多大了？单位在哪儿？父母做什么工作？……”意识到人家已结婚，奶奶眼中闪出无法名状的失落与难过，好像我的独身悲剧源自于她当时的棒打鸳鸯……
那刻，就是她那一丝的眼神，触动了我最深的怜悯，我下了结婚的决心，也决定要好好热爱生活，热爱这种平凡人柴米油盐的日子，让奶奶不再为我继续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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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婚后不久，奶奶被诊断出胃癌晚期。
由于腹水，奶奶的肚子一天天肿起来，胳膊和腿越来越细，她离开我们的日子都越来越近了。
那阵子，我青春时代迷恋的漫画《超能陆战队》，被拍成了迪士尼动画电影。有趣的是，“大白”的形象从狰狞怪兽，改编为一个萌萌的充气白胖子。
我也去看了很多次电影，一边看电影，一边流泪。
我满脑子都是这个毫无攻击感、永远会保护你、让人一看就想拥抱、能容纳你所有眼泪与委屈的大白。他永远都在，在你需要的时候，便来到你身边;他自带萌点，大肚子小粗腿，扭搭扭搭，永远天真懵懂……
这不就是我的奶奶吗？当褪掉那为了生存而披上的铠甲利牙之后，她的本相是那么柔软、单纯、可爱、甚至是呆呆的！萌萌哒！
每当我遇到委屈，扑入她怀中，全身都被这种饱满、温暖、踏实的感觉所充满。那种“打是情骂是爱”的幸福感，只有全心爱我的人，才能给予我……
一次观影结束，我在导购的唆使下，花了半个月工资，买了一个正版真人大小的“大白”，扛去给奶奶。
我妈看到这个体型胖胖的白色充气人时，皱着眉头说：“像灵堂里的假人，多不吉利啊！”
这么多年下来，我妈说话的方式竟变得跟年轻时的奶奶一模一样。她们婆媳“臭味相投”，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奶奶查出癌症后，我妈最怕白色的东西，她把房间里重贴了绿色的墙纸，希望奶奶能长命百岁。
“你啊，乱花钱！一点不孝顺！我指望不上你……”我妈不断地嗔怪我，我却嘿嘿一笑，对她幽默说：“你知道大白和米其林的区别吗？――没有褶子啊！妈，这不跟你一样吗？长得又白又高又光滑！”
“呸！作死的丫头！”我妈扭身走了。
我将大白带到奶奶的床边，唤了一声：“奶奶，大白来了！”
那一刻，奶奶的眼睛发出小孩子一样惊喜的光！从那一天开始，她对这个大玩具宠爱无比。无时无刻，她都要枕着它，摸着它，抱着它……她把头埋进大白柔软的肚子里，仿佛小孩依偎于母亲的怀抱。那个样子，多像我小时候啊，一个呆萌萌的女孩，在奶奶柔软的怀中，不知不觉就熟睡了……
我多希望，大白这个柔软多情的怀抱会永远陪着她、温暖她、疗治她，直到美丽的天堂。我也多希望，世界上所有真爱我们的人，无论生活得多么艰辛过，到晚年的时候，都有一个柔柔软软、呆呆萌萌的港湾！责编/张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