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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 岁
鄱湖嘴村的树、田地、房屋,还有鄱湖滩,被雪盖了个严严实实。棉花团样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没点停的意思。
满世界一片耀眼的白。
两只麻雀在旺生院子里的桃树上凄凄地叫,旺生在院子里撒了把谷,两只麻雀欢欢地吃。旺生的儿子拿来弹弓,想射麻雀,被旺生叱住了。
此时有了噼哩叭啦的鞭炮声。旺生说,谁家这么早吃年饭。旺生的女人说,不早了,已五点了,若不是下雪,天早黑了。旺生说,那你快点弄呀。鞭炮声此起彼伏。儿子也喊,妈,快点,我饿了。
吃年夜饭时,旺生问儿子,今年你守岁守到天亮不?
守,守到天亮。
旺生笑,你前年这么说,去年也这么说,但每年都没守到十二点就睡了。
今年一定守到天亮。如守到天亮,爸要多给我二十块压岁钱。
旺生一口应了,行。
电灯突然灭了。每年过年时,电灯都要灭几回。保险丝老烧掉。旺生点了蜡烛。
爸,过年为啥要守岁呢?
我小时候也这样问过你爷爷,你爷爷给我讲了个故事。很久以前,一个要饭的在大年夜来到我们村。要饭的很饿,他一天没吃东西。他先敲村北一财主家的门,财主一开门,见是个要饭的,忙把门关了。要饭的又敲门,财主再不开门,并唤狗咬讨饭的。要饭的只得敲村南一财主家的门,财主开了门,让要饭的同自己一起吃年夜饭。吃完年夜饭,财主搭好了床,铺好了被子让要饭的睡。要饭的说啥也不肯,他身上太脏,怕弄脏了被子。要饭的说他扑在桌上睡一下就可以。财主担心要饭的冷,在地上烧了碳火给他烤。
旺生掏出一支烟燃了,接着往下说,……要饭的睡了一觉,冷醒了,原来火早灭了。此时要饭的感到一股冷的风往屋里吹,接着一团黑烟从门缝里飘进来。要饭的扑在桌上装睡,眼却半眯着。黑烟越来越大,竟然蹿出两个青面獠牙的鬼。一个鬼在屋梁上拿红笔画了两个圆圈,另一个鬼说,你要记住你作的记号,元宵时来收这家人的命。两个鬼走后,要饭的喊醒了财主,说了自己看到的事。财主也看到鬼在屋梁上画的两个圆圈,吓慌了,不知咋办才好。要饭的说把这两个圆圈拿刨子刨掉就是,元宵节,两个鬼见梁上没他们做的记号,准去别人家。
女人说,大年夜讲这个干啥?
旺生说,这有啥关系。……财主不让要饭的走。元宵节那晚,要饭的又扑在桌上装睡。下半夜,两个鬼又来了。一个鬼说,我画的圆圈呢?另一个鬼说,是不是我们走错了?两个鬼走了,去了村北财主家。村里只有二幢瓦房,其余的都是茅草房。正月十六,村人发现村北财主家十几口人全死了。
旺生讲完了,问儿子,你现在知道过年、元宵为啥要守岁吧?
儿子点点头,知道。怕鬼进来。灯这时亮了,鄱湖嘴村一片欢呼声。
门这时“嘭嘭”响,有人敲门。门外有人喊,有人吗?
旺生很纳闷,大过年的,谁呢?旺生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旺生问,干啥?
男人说,我不是要饭的。雪大,路滑,高速公路封了,我只有步行回家。我开初想赶回家过年,但还有八十公里,我想借宿,明天一早就赶路。
旺生说,这,这……我家人多,没床铺,你去别的人家看看。旺生说着要关门。旺生的儿子拉着男人进屋了,并给男人倒了杯热开水,说,你坐会儿,我让妈热菜。
儿子进了厨房,旺生也跟着去了厨房。旺生在儿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你胆子不小,竟敢私自作主让陌生人在家过夜。你成了我爸。
爸,你刚讲的故事不是要人从善吗?
那是故事。你知道他是啥人?要是半夜他偷我们家的钱呢?到时哭都没眼泪。
他绝不是坏人。
男人吃饱喝足后,躺下了。旺生女人在地上搭了个铺,地上铺了很厚的一层稻草,还烧了碳火。男人说,下半夜我守岁。男人很快打起很响的鼾声。
十二点整,所有的人都放鞭炮。
男人被吵醒了。
男人让旺生睡,旺生不,说没瞌睡。旺生的儿子一个阿欠接一个阿欠。旺生说,去睡吧。儿子便去睡了。
男人闻到一股异味,男人说,这是电线烧的味道。旺生也闻到了。男人看见墙壁上的电线着火了,墙是木板,木板也着了。旺生端一盆水要浇,男人拦住了,不行,不能浇水,如浇水,人会触电的。快去关闸门。旺生去关闸门了,男人脱下褂子站在木凳上,拿褂子扑火。
闸门关了,火也被男人扑灭了。
旺生握住男人的手,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你……男人打断旺生的话,别说见外的话了,我是电工,懂一点。
正月初一,男人走了。
儿子对旺生说,爹,还是留男人在家过宿好吧。
对,你做得对。要不是他叫我关闸门。那我一盆水浇下去,水回落到我身上,那你以后就没爸了。我们的房子也可能……
女人说,正月初一,咋尽说不吉利的话?
窑 祭
正月十六这天,鄱湖嘴村有两家砖窑破土动工了。一家砖窑是徐旺生的,另一家砖窑是徐旺根的。但徐旺根对村里人说他办的是砖厂,全名是鄱湖嘴砖瓦厂,村人仍笑着说是砖窑。
徐旺根先锹了三锹土,然后把锹给边上打基沟的人。徐旺根叮嘱打基沟的人:“基沟打深些,没打深,不付工钱。”
徐旺生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徐旺生在窑祭。鄱阳湖一带有窑祭的风俗,说白了,就是祭祀火神。让火神保佑砖窑出的每块砖都是好砖,让火神保佑砖窑不会倒塌。
一个打基沟的人说:“我去看窑祭。”说完丢下铁锹跑了。另外几个人也放下铁锹跑了。徐旺根很是愤怒:“你们都不想要钱了?”他们边走边说:“不要,我们给旺生帮忙去。”徐旺根怎么也想不明白,给旺生做事一分钱也没有,村里人都乐意给旺生做事。而自己答应每天给他们二十块钱,他们却不愿意给自己做。“窑祭有那么好看?”徐旺生还没看过窑祭呢。九岁那年,徐旺根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带着徐旺根去了广州打工。父亲进了郊区一家砖瓦厂背砖,背了两年砖,然后学烧砖。徐旺根十五岁就跟着父亲学烧砖。徐旺根烧了五年的砖,从没出过一窑不合格的砖。徐旺根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便回家,自己办砖厂。徐旺根没想到徐旺生也想办砖窑。徐旺生是徐旺根的堂哥。徐旺根很想徐旺生别办砖窑,徐旺生也这样想,两人都不让,都办砖窑了。徐旺生想,凭自己的好人缘,还怕没人买自己的砖?徐旺根想,自己在广州烧了五年的砖,烧砖技术比徐旺生好得多。自己的砖好,价钱又一样,还怕人不买自己的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