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农夫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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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什么最多？一定是摩天大楼了。即便是住宅，四五十层的楼，随处可见。如果有人问，香港有农业吗？你会怎么答？

两个女生

在听到马宝宝这个名字前，我对于香港还有农业这个事实，深表怀疑。这片位于新界北部的小村庄，与所谓的城市高楼小区，仅一街之隔。沿着蜿蜒的水泥地往里走，两旁葱绿的农田，种着各色时令蔬菜，让人赏心悦目。这是一个名叫马屎埔的村庄，留在这里的村民并不多，随处可见的是已经被拆得只剩下地砖的空地，有铁丝网和红绳围着，挂着“私人用地，严禁进入”的牌子。

可农作物的耕种，明显有专人在打理。再往里走，一个简单的木牌子出现在眼前：马宝宝有机农场。

负责打理马宝宝的，是两个看上去清秀、弱小的女生。佳佳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在NGO工作了半年。而Becky是从小在马屎埔村长大的村民。不喜欢城市生活的她，也曾在中环做过别人眼中的正经工作。2010年夏天，因为担忧自己生活的家园继续衰败乃至消失，她与佳佳以及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建立了这个有机农场。

这里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上班下班，从城里回到马宝宝，Becky和佳佳几乎再没有假日休息的概念了。她们在这里的工作，主要有三方面，一是帮助农夫销售他们的农作物，每周都会有的农墟，吸引了附近甚至城里的中产市民驱车来买；二是组织各种公众活动，有面包班、陶艺班、导赏团、看萤火虫等等，让更多的香港人知道农村还有些什么；最后就是组织村民维权抗拆，因为就是这样一片难得的翠绿农田，也面临着地产商收地拆迁的困境。

佳佳好棒

早在1990年代，包括马屎埔在内的附近一些村庄，都已经纳入了政府长远发展的规划蓝图，地产商更是抢在政府规划出台前，以低价向拥有产权的原居民收购土地。事实上，现在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大多是1950年代搬来租地住的居民，自己盖了房子，以耕种为生。但他们因为并不拥有产权，所以在地产商眼里，就成了顽固的“钉子户”。

“真的要离开了，重要的东西很重，不能跟我走；生长的东西，依然在生长，也不能跟我走。”

虽然地产商收购这片土地很多年，但因为一直没有正式动工发展，村民们也就没急着搬。可是，不搬不代表可以安心生活下去。地产商隔三差五地派人来收地，今年二三月，又派人来。面对地产商的强硬态度，这里的村民带着小孙儿默默流泪不知所措，亏得一班年轻人，陪他们上法院申请、和地产商谈判，佳佳一个女孩子，面对一大帮人据理力争，直到接到电话，确认当天不会被赶走了，村民们大喊“佳佳好棒”，这个瘦小的女生，忍不住哭了。

大部分人都不相信，村民们并不是为了想多争一些赔偿，而是真的不想离开自己的家，想在这里多住段时间。

佳佳说：“就算最后还是躲不了搬走的命运，至少这几年的工作，可以让大家知道，他们失去了什么。”

这一帮年轻人来了，不单只是来转一转，而是切切实实地把自己的家搬来，在这里孕育出了新的“孩子”。

那就是马宝宝。

种菜与买菜

我们去马宝宝那天，是周末，天还下着小雨。这天下午，佳佳有一个导赏团要带。大概有十几位朋友在网络上报名参加，佳佳就负责给大家介绍马屎埔。Becky在农墟帮忙村民。这一季，有新鲜的菜心、西红柿、萝卜和南瓜等供应，来选购的人也慢慢多起来。从2010年夏天到现在，快两年了，知道马宝宝的人越来越多，这里成了大家了解大自然的小小基地。

佳佳带着新来的朋友参观马屎埔，有朋友不明白，土要施肥菜要灌溉，这些东西从哪里来呢？他们一直在联合附近的小区，跑去鱼档收鱼鳃鱼肠、菜档收菜荚、茶餐厅收鸡蛋壳和柠檬皮——这些人们都不会再食用的东西，是农田生长的宝。

如今的香港，食品还算安全，和内地很多大城市一样，“有机”的概念也是大行其道，尤其受中产家庭欢迎，什么东西好像挂上有机的牌子，就象征着身份似的，顿时价格倍涨。

因为要顺应农作物生产的自然规律，还要看当季的天气、温度和泥土的配合，马宝宝每周可选的菜不多，也不便宜。

就连佳佳的妈妈也怀疑，在香港种菜没前途，怎么都比不上内地来港的蔬菜便宜啊！

佳佳说，“其实，很多人只看到他们去街市买菜的时候是多少钱，他们不会想到，为什么我们经常可以买到很便宜的内地菜？那是因为它的成本外化给环境和工人了。工人们要密集地使用农药，不单是在毒害那块土地，工人本身也吸进很多毒素，而这个健康成本，以及这块地被破坏之后的修复成本，一时是反映不出来的，这些需要我们的后代去承担。”

香港还要农业吗？

“外貌早改变，处境也改变，情怀未变。”Sunny说。

在马宝宝开设面包坊的Sunny，也将家搬来了这里。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马宝宝的城市联络者。这个地方再美再好，毕竟离香港的中心城区太远。在闹市湾仔，他们在一家名为艺鹄的书店里，辟了一角，将马宝宝的食物带到这里。

每天中午和下午，这里会供应由马宝宝提供原料的午餐和下午茶，Sunny是主厨，是老板，也是招待， 这对于一个在家从未做过饭的80后小伙子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Sunny说：“如果和大部分香港人一样，每天准时上班下班，只要工作不出大错，那每个月的银行账户里，就会多一笔钱。就算不太满意，但至少是稳定的。可是在这里不是——入错货、东西做得不好吃，顾客会投诉，你要自己设法去解决。面对逆境，要去适应。我觉得，现在有一种在修行的感觉。”

Sunny在艺鹄所在的唐楼天台，还种了一些简单的作物，比如西红柿等等。他们从马宝宝运来泥土和肥料，找别人扔掉的红酒木箱培育各类香菜，用装大闸蟹的竹篮种草莓。是的，人人都说香港的空间狭窄，可就是这样的狭小空间里，谁说不能有一点绿色呢？

和马宝宝的蔬果一起摆在湾仔售卖的，还有其他一些有机农场和手工作坊的产品，如蜂蜜、豆浆、唇膏等等，大多来自本地，渐渐形成市场。从马宝宝到艺鹄，这些年轻人身体力行，重申人、土地和食物的关系，将古老的农耕与城市文明结合成一种新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