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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邮电局一名普通的职员,干了将近半辈子分拣工。
父亲喜欢吹牛,动不动就在我们面前吹嘘,说自己与市里某某领导有多少多少年的交情了,与某局的头头关系是多么多么铁,经常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们知道他说话的水分很大,我们家的人背地里都称父亲为“大忽悠”。
弟弟考高中的时候,与重点中学的分数线相差8分,少1分需要交“建校费”5000元。母亲是普通工人,家里根本没什么积蓄。但是,父亲却一个劲儿地说:“这事我有办法,根本难不倒我!”然后眉飞色舞地说自己认识教育局的某某副局长,只要托他批个条子,一切搞定。父亲说的时候,大拇指挑挑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们尽管半信半疑,但是,大家毕竟有了一线指望,也就不发愁了,母亲半夜也能睡好觉了。
半个月后,弟弟果然进了那所学校,家里一派喜庆,都夸父亲厉害。父亲得意地一扬眉毛:“啥事我都能摆平,没有难倒我的事情。”
没多久,弟弟就知道自己是高价生,是钱买的而不是条子批的了。母亲追问是怎么回事,父亲见瞒不住了,只得坦白:“我把多年收集的邮票卖了,交了‘建校费’。”
因为在邮政部门工作,父亲对集邮很热衷,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买邮票,不沾烟酒,二十多年如一日地集邮。结果,这二十多年精心积攒的邮票,都用来给弟弟交“建校费”了。
母亲下岗后,一直闲在家里,父亲一直安慰母亲:“别急,慢慢来,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找个工作,这事难不倒我,我认识……”
一天,从来不怎么喝酒的父亲喝酒喝多了,在医院里挂了两天的点滴。回家后,就说自己与市委副书记在一起喝酒,喝高了,喝酒的原因就是给我母亲找工作。结果,市委副书记很给面子,就把工作给安排好了。当时,母亲气得没理睬他。但是没过两天,母亲就到电信局收费大厅做收费员了,虽然是合同工,可总比在家里闲着要强很多。
其实,这个事情是这样的:以前邮政与电信没分家时父亲的一个老同事,现在在电信局做副总。在一次婚宴上,两个现今地位悬殊的曾经的同事喝着喝着就喝高了,副总还让我父亲喝,我父亲肚子里在揣摩着母亲的事情,立即说道:“如果你能给我爱人安排个事情做,这半斤酒我一口气喝完?”喝高了的副总立即答应,结果,父亲就喝进了医院。
这个副总酒醒后,得知我父亲喝酒喝进了医院,很不好意思,于是,遵守诺言给我母亲找了个差使。其实,这也不算开后门,本来电信局招聘,下岗女工就优先的。当然,如果父亲不喝那半斤酒,母亲是进不了电信局的。
去年快过年的时候,爷爷需要做胆结石手术,市医院外科主任是个女的,技术特别高明,但是,如果病人不托关系走人情,她是不会亲自主刀的。爷爷年龄大了,为了让爷爷手术顺利,父亲决定找这个女主任给我爷爷主刀。他说:“好歹我也在这城市混几十年了,这点小事还能难倒我?”
果然,爷爷的手术是她做的,效果很好。
但是,从此父亲晚上八点钟总是出去,出去大概一个半小时,说是找老朋友下象棋了。我们不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有次,我跟踪了父亲,发现父亲居然是去本市师范学院美术系的画室接一个女孩,然后把她送到市医院家属区。
我明白了,原来这个女主任夫妻俩都是医院的骨干,常常加班,晚上根本没有时间接送这个上高考美术辅导班的女儿,一定是父亲主动提出的条件,以换取女主任的亲自主刀……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
父亲是个没有任何权势的小人物,然而,他用全部的身心呵护着这个家,承担着沉甸甸的家庭责任。亲爱的父亲,虽然你用可笑的吹牛来维护你的自尊心,虽然你是个“大忽悠”,但是,父亲,我内心非常感激非常尊敬你……
名篇品读:
这篇小小说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它既写出了一种感人的亲情,又写出了这种亲情的特殊性,写出了一个号称“大忽悠”的、独具特色的父亲形象。
“大忽悠”,本来是个带有明显贬义的称呼。吹牛,撒谎,骗人,这能是什么好人干的事?但是,世上的事情是复杂的,文中这位“父亲”虽然爱“忽悠”,却总是实实在在地为亲人排忧解难,而且实实在在地为亲人们做出了各种各样的牺牲。
这位父亲形象的意义还在于他表现出了一种小人物的无奈。一个无钱无势的小人物,活在这个时代是艰难的。也许他只能用这种近乎阿Q的方式来帮助他的亲人并且维护他的自尊。高高在上者很可能会对他投去轻蔑和讥笑的目光,然而作者不但揭示出了这种阿Q相背后那颗金子般的心,而且还引导人们去注意一些相关的社会问题,引导人们思索:是什么社会风气把这位父亲的性格扭曲成了这种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