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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遇亦可求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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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提克喀拉尕依林海是西天山库尔德宁林区森林最茂密的一段,人在林地里站立,有一种被包容进苍茫瀚海中的幻觉,天地在你站立长望的时刻是幽深无语的。提克喀拉尕依林海同时也是西天山库尔德宁林区森林最好的一段,那些标杆一样笔挺、宝塔一样耸峙的云杉,能够带给人们一种直贯云霄的豪迈。

当我抬头仰望这片树林的极顶时,我看到了树顶的右侧刚好有一个两棵云杉夹着的凹口,露出毡房大的一片高远宝蓝的天空,天空中那种荡人心魄的性灵时隐时现,而在宝蓝的中间,则是一角尖利白炽的冰峰,那就是伊犁人熟知的喀班巴依雪峰。它仿佛是从环拥着的密林之间圆锥一般穿透而出。本来,密林之中我们已经不知道太阳藏在了何方,此刻才发现太阳把一束锐利耀眼的光照在了喀班巴依冰峰的一角上,初初看过去,那儿白炽得使人双眼一黑――因为雪峰的极度白净光亮而让人担心自己的眼睛看过后就会使它受到污染。什么才叫真正的处子之身?喀班巴依雪峰超凡的纯净,那银亮且富有立体感的胴体才具有真正的说服力。

有一次,我穿过一片约50米宽的树林来到一条小路上,从这里可以看见对面翠绿的山坡高处那闪着白光的喀班巴依雪峰,一眼望去连绵在一起的雪峰就有好几座,在蓝天下银剑一般刺耸着,其实雪峰的颜色不光是银白,仔细看还有一圈蓝幽幽的色彩。如果看久了,感觉自己正随着那一片银光和蓝光飘浮起来,在到达一定的高度后顿了一下,然后渐渐地向前融进了那种冲天刺耸的气势中,成为了这片冰魂雪魄中的一分子。

山脚下,碧绿如毯的山坡上洒满了金黄色的阳光,从雪山上流下的雪水顺着山涧汇聚成清澈透明的溪流,在林地的一段显得清幽而娴静,露在太阳下的一段则闪着鳞状的金光,沿着斜斜的山涧淙淙流淌。

有一种幻觉正在我面前悄然升起,凝脂一般的香气疏软地撒开去,碎玉似的水流温润地聚拢过来,连哈一口气都担心严重地污染了这山这水的清香,连眨一次眼都担心会过分地夹带了这花这草的芬芳。但是眼前几个人的行走在提醒我,这里只不过是西天山深处一方人迹罕至的林区。

林间还有一片片没融化的残雪,离几处残雪不远是一个不大的谷地,似情的柔水在谷地里凝结成两个不大的平静的湖。湖水在深潭中凝结着,幽蓝无底,掩映在层层云杉耸立的碧塔中,就像一弯玉色的眼睛,映照着密林之上阒静的天空,清寂、明亮,不留一丝阴翳。在潭边或蹲或立,你都不忍心作出过分的动作或冲动,因为,这山已经倾情于这么纯洁的湖水,而这么纯洁的湖水也纯洁了这山,让外面世间所有的邪恶甚至鄙俗都与这里毫不沾边。

2……

到了7月,草甸上的阳光会比6月更加炽烈,但是密林深处依旧一片清凉。林间开阔的绿茵上,常常隐现着哈萨克人黑白相间的帐篷,帐门半搭,看得见里面铺着的碎垫子和乌黑的火灶,一缕烟轻轻细细地升在篷顶。帐篷后面的树林里出没着哈萨克小伙在马背上纵长的身影,四周浅浅的草茵上繁花点缀,偶尔有穿着黑袷袢红衣裙、戴着银羽花帽的小女孩奔跑在林边。她们偶尔发出的银铃般的笑声,把宁谧的山林草地衬托得更加纯净和高远。

我们就在这样的意境里去寻找一位叫哈木力别克的哈萨克朋友。穿过一片林子往前走,又一片葱绿的牧场出现在我们面前。山坡上披满了塔松,白云似轻纱般缭绕其间。山下,一座座毡房错落有致地安放在巧妙的角落,草场上,羊群马匹,悠闲地觅着青草。随行的同伴说,这里与山口那一片草甸相比是真正的优质牧场,生长着的全是酥油草,羊吃了会肥得流油,森林里还有湖水和小溪,多瘦的牛马留在草地上吃上一个月,也会肥得脊背都能聚水。

寻找哈木力别克的毡房并不很困难。朋友凭着记忆认路,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家。哈木力别克看见熟人,很高兴地喊了一声,上前和我们热烈地握手,这位30多岁的哈萨克汉子嘴里连连说着“萨拉木里坤(您好)”之类的话,并且感谢我们带来了两瓶巩乃斯大曲和一摞砖茶。

哈木力别克引领我们走进他的毡房,从左进入,依次围着一张小矮桌坐下后,哈木力别克的妻子,一位端庄健美的哈萨克妇女从毡房的一个角落取出一个布包,铺开时,一大堆馕饼子奶疙瘩便展现在我们面前,还摆上山杏、蜜枣等几种干果,叫我们品尝。女主人又把一小盘酥油摆在小矮桌上,好让我们用馕蘸着吃。哈木力别克从牛毛毡子下取出小刀来,熟练地削着大块的馕,放在我们的面前。不久,身旁的沙玛瓦(即铜壶)里水烧开了,女主人用木调羹将木碗里的舀到旁边的几个木碗里,加上些盐,用浓酽的茶水倒在里,尔后用沙玛瓦里的开水一冲。所有这些完成之后,女主人双手一碗又一碗地端起冒着热气的奶茶递给男主人,男主人再一碗又一碗地双手递给了我们。我捧着慢慢地呷了一口,一股冒着热气的奶香扑进鼻子,让人精神一振。

我们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和汉语说得很不错的主人聊着话。我仔细地观赏毡房,毡房形似蒙古包,内部陈设却很华丽,四壁挂满了精美的壁毯,还有两挂极其华贵的整条狐皮。房内一半面积是高出地面一尺许的床铺,也铺着鲜艳的花毯,被褥和衣箱都整齐地叠在床铺的一角,显得非常整洁。

这时,毡房外响起了羊叫声,女主人将一只肥胖的白羊牵进毡房,让我们看。这时我想起在莫乎尔乡亲戚家里吃的那顿水煮羊肉,我知道,主人要杀羊盛情款待我们了,只不知道他是搞水煮呢,还是手抓。

我猜想,像哈木力别克这些长年在山上过放牧生活的人,日子肯定也很寂寥,难得外面的人来凑个热闹,但就因为来了我们三个便要杀一只肥羊,我们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以至当主人请我们看羊,我还是不敢贸然动口,最后还是同来的伙伴熟练地用手摸了摸羊头,连说好羊好羊,我和妻子便赶紧跟着说好羊好羊,哈木力别克当着我们的面做了祷告,女主人便微笑着把羊牵出去了。

毡房门口两米远的一片又干净又坚实的草地上,哈木力别克已忙开了。宰羊,对他们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剥一只羊只需三十来分钟,我们眼睛盯着主人的刀法,真是利索。当他把羊头割下来,把复杂的部位剥好后,从羊肚到后背,不用刀子,用拳头一拄一拄,羊皮便分解开了。这边宰羊,那边他妻子已把大锅烧开了,边宰边煮。我看那锅里,一块块的羊排露出了白白的脆骨,上下翻滚着,正在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一个小时后,羊肉煮熟了,整面山坡都溢满了羊肉的喷香。顿时,一种安详和温馨之感在心头荡漾。

大盘子盛着的鲜熟羊肉被端上来了。手抓之前,和通常的规矩一样,女主人先提一把水壶,端一只铁盆,依次洗手。水是冰凉的,肯定是雪山融水。接着手抓肉午餐就开始了。男主人先向我递过来刀子,此前我已经得到朋友的提示,于是在妻子的忍俊不禁中,大胆地从羊头上割下一只羊耳朵送给哈木力别克5岁的儿子,哈族风俗说这是教育孩子要听大人的话。尔后,又从羊脸上割下一块,欠起身,把它放到主人面前的盘子里,哈族风俗又说这是表示感谢主人给面子。之后,刀把对着主人放好。男女主人连连感谢。哈木力别克为我们三人还有他自己各倒了满满一碗不知是他原有的还是我们带来的巩乃斯大曲,接着又为我们三人各递上一根肉质饱满的肋条肉,并且专门对我们夫妻俩说,这羊是喝圣洁的天山雪水长大的,羊肉汤也是用圣洁的天山雪水炖成的,你们一定要多吃。其实即使他不说,我也想多吃,因为这些年在南方,我们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太多了。

这顿午餐,我吃了多少块手抓肉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酒喝了两大碗,又记得最后哈木力别克的妻子给我舀了两碗羊肉汤,汤水清甜鲜香,正好缓解了我有点儿醺醺的醉意。吃饱了,行个祈祷礼,到另一边坐定。在我的恳求下,哈木力别克拿起了挂在毡壁上的冬不拉,弹的曲子很悠扬,歌词的大意是:

草原上的百灵鸟叽叽喳喳,

毡房的花儿等待开放,

漂亮的姑娘啊,你咋还不来到我身旁,

天快黑了,你知道吗,

鸟儿回家了,我在等待,

等待黑夜分娩出星星,

等待荒漠变成草原,

黑头发的姑娘啊,

快点来到我的身旁。

……

我注意地看着这位常年生活在山里的哈萨克汉子,他的年纪比我大不了两岁,但是面容明显比我苍老许多。是的,哈萨克歌手抒发的心声总是让人陶醉和联想,但是草原的热风和高山火辣辣的太阳给了他太多的磨砺,他的歌声、他的心声就来自于对这种粗砾一般生活的感悟和把持。我相信,所有和哈木力别克一样的高山歌手,心里流淌的都是最本质的最彻底的草原歌声。

我相信,那才是世上最动人的歌声。

后来,他又自弹自唱了我们熟悉的《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和《山里人》等,看起来他的弹奏技巧很娴熟。还在回来住居之初,妻子和这里的亲戚们曾经多次告诉我,哈萨克朋友个个都是歌唱家和演奏家,我曾经表示过怀疑,我的理由是,受过相当教育或者具备一定条件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才能吧,随便一位哈萨克朋友也能这样吗?这会儿,居住在这天山深处库尔德宁的哈木力别克为我作了一个生动的证明。

河谷深处的岁月仿佛茂密云杉林上方的那一角天空,总是幽远、宝蓝和孤寂。抬头仰望,只有风过林梢的轰鸣和林梢那种高远逍遥的摇曳。而对于坐在山谷草甸上的牧羊人哈木力别克他们来说,经年累月的守望、转场,转场、守望,已经使他的记忆里不再有时光匆匆的感觉,岁月仿佛就是他们身边那些安静和温顺的羊群,那些忠诚追随他们的牧羊犬,因为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们,所以他们觉着日子的稳定、静谧和安全。

森林草甸就是他们永恒的家园,而对苦难和弱势的冷漠、午夜的浑噩,这些都与他无关。在这里,经年不断的天山长风在他们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因而使他们显得比实际年纪要老,天空中盘旋的猎隼为他们关顾着大地,密林中流淌的清泉为他们做着明天的祝福,高大云杉下的毡房是他们一天中最美好的归宿。

河谷里的女人,沉静如夏日的森林,悠然从容地在这座毡房与那座毡房之间做着她们的事情。清晨,草原上的女人总是最早起床,烧好奶茶,然后匆匆奔向羊圈,打开栅栏放牧那些已经在不停骚动的牲畜。和城里那些身段苗条步态轻盈的女子相比,这里的女人腰身粗壮圆润,步履坚实沉着,几乎没有什么能让她们的步态匆忙慌乱起来,仿佛这世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她们眼下正在做的,那份宁静与祥和的生活态度,让人心生敬佩。

3……

秋天就快到了,风高高地吹过天空,太阳静静地照着牧场的草地。走在秋风里,有一种被山谷拱托着仿佛要飞起来的感觉,耳边的风掩挡不住心中仿佛禅坐一样的静谧。一群大雁长鸣着飞过蓝天,飞过最高的那一排随风摇摆的云杉树梢。山坡上,先是一棵棵在阳光下闪耀着金黄金黄光泽的白桦树,一旁是一束束火红火红的椿树,还有那些来不及褪尽绿色的杂树和一年四季也不会脱掉绿装的松杉,组成了一个黄、红、绿错杂相间的表演舞台,把整个山坡峡谷装饰得像一个遇上喜事的人心花怒放的内心世界。

用不了多久,从山上吹下的风明显地凉起来,不断地有树叶从树上翩翩飘下,早晨的草地上总泊着一片片厚厚的白霜,喀班巴依雪峰的雪线已经下降到接近林带,旁边矮一点的几座山峰也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第一片盐一样白的雪原。进入林区的人和车辆也越来越稀少了。站在一面高坡上,可以看见一家一家的牧民正在撤下毡房的天窗架,慢慢地收起了毡房的门。牧民的又一次启程开始了,他们赶着自己的大小畜群,还有一两条耀武扬威跑前跑后的牧羊犬,又沿着初春里走过的路途走出去了。用不了多久,茫茫雪海就会把他们走了大半生的路程完全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