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孱弱的希望,如何抵御深邃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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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本文以奥尼尔作品《安娜.克里斯蒂》与曹禺作品《日出》为例,解析其核心人物安娜与陈白露身上所蕴含的浓郁悲剧意识,以及其作品对女性悲剧命运跨越时代与社会的层面的深沉思考。

关键词:安娜;陈白露;悲剧;女性命运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11)05-0075-01

曾经有人这样形容尤金.奥尼尔:“奥尼尔之于美国,恰如莎士比亚之于英国,易卜生之于挪威,契诃夫之于俄国,布莱希特之于德国一样。”那么,在戏剧史上,曹禺之于中国,也正如奥尼尔之于美国一般。他们同是本国戏剧的奠基人之一,更是同样具有浓厚悲剧意识的严肃戏剧艺术家。在奥尼尔与曹禺的早期创作中,他们分别写出了《安娜.克里斯蒂》和《日出》这样的经典悲剧。

安娜与陈白露,两个原本质地淳朴的女子,都为了挣脱不幸的命运枷锁、追求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而坠入风尘,从而落入更加不幸的命运圈套之中。安娜被一生未曾离开大海的水手父亲遗弃于亲戚的农庄里,受到表兄的欺凌,后来又在短暂的保姆生涯里遭到欺负,终于选择了妓院作为自己的栖身之所。而知识女性陈白露,在短暂的恋爱和闯荡社会之后,也迈入了城市交际花的行列。剧情的结尾,奥尼尔安排安娜嫁给了迷恋她的水手马特。曹禺却让陈白露,放弃了前来寻找她的方达生,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说后者是一个令人扼腕叹息的悲凉结局,前者就是一种喜悦的收场,显然是荒谬的。没有一个观众或读者,在马特与安娜重修旧好决定结婚的时刻,会感到心情放松开怀一笑,反而会被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而恐怕也没有一个观众或读者,会在陈白露推开窗子说出“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而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的时候,于心酸凄凉的同时,不感到一丝隐隐的解脱和轻快。

奥尼尔曾经说过:“我生来对悲剧有一种狂喜感。人的悲剧也许是唯一有意义的东西。我所追求的是让观众怀着一种狂喜的心情离开剧场,这种心情来自舞台上有人在面对生活,在永远不利的处境中奋斗,没有取得胜利,相反,也许必然要被战胜。个人的生活正是因为这种斗争才变得有意义。”我们可以从奥尼尔的这段话中,一目了然地读出他对安娜.克里斯蒂命运的阐释。那就是安娜不可能获得那种包括她本人在内一切人都不会相信的,幸福生活。然而,正如奥尼尔所讲,他安排他的主人公在永远不利的处境中,没有胜利地奋斗下去,这种斗争让主人公的生活变得有所意义。

再来看曹禺笔下的陈白露。我们看见,有两个陈白露。一个是方达生希望找到,陈白露自己也许怀念却不再希望找到的陈竹筠。一个就是风尘里打滚数年,对自己的生活既厌恶又依赖、方达生不再认得的陈白露。可以说,方达生是联系前后两个白露的纽带,也是割断两个白露的断点。没有他,我们也许不能够顺其自然地找到陈白露的前身后身。而他也始终,站在跨不到后一个陈白露的地方。方达生眼里的陈白露,与马特眼里的安娜,此时此刻在本质上并无甚差异。他们或者还迷惑于虚妄的洁净,或者,以为自己可以改变既定的事实。唯一不能够接受与了解的,却恰恰是已经形成了目前复杂状态的安娜或者陈白露本人。

曹禺在《日出》的跋中谈到:“方达生不能代表《日出》中的理想人物,正如陈白露不是《日出》中的健全的女性。这一男一女,一个傻气,一个聪明,都是所谓的‘有心人’。他们都痛心疾首地厌恶那腐恶的环境,都想有所反抗。然而白露气馁了,她是一个久经风尘的女人,断然地跟着黑夜走了。方达生,那么一个永在‘心里头’活的书呆子,怀着一肚子的不合时宜,整日的思索斟酌,长吁短叹,末尾听见大众严肃的工作的声音,忽然欢呼起来,空泛地嚷着要做些事情,以为自己得了救星,又是多么可笑又复可怜的事情!我记得他说要‘感化’白露,白露笑了笑,没有理他。现在他的想象又燃烧起来,他要做点事业,要改造世界,独力把太阳唤出来,难道我们就轻易相信这个呆子么?倒是白露看得穿,她知道太阳会升起来,黑暗也会留在后面。然而她清楚:‘太阳不是我们的’,长叹一声便‘睡’了。从曹禺的这段话中,我们不仅看见了一个方达生的能耐有多大,其实也看见了一个马特的能耐有多大。他们根本没有拯救安娜们陈白露们的力量,无怪乎曹禺把“感化”二字加上引号,因为在这样的悲剧面前,“感化”一词何其轻薄!

堕落才需要感化,错误才需要修改。而发生在陈白露和安娜身上的命运,是一个既定事实,远非改变或者感化其人,就能有所帮助。她们需要的是已然套上枷锁罩上阴影的心灵,真正能够得到救赎。可是救赎的路在何方?剧情里,一条通向了马特或方达生,一条则通向了陈白露的“睡去”,虽然表现形式不同,其实都是殊途同归的死路一条。那么难道曹禺或者奥尼尔,真看不到一条属于她们的生路吗?曹禺本人在《日出》的跋中也谈到了这个问题,他说:“《日出》写成了,然而太阳并没有能够露出全面。我描摹的只是日出以前的事情,有了阳光的人们始终藏在背景后,没有明显地走到面前。我写出了希望,一种令人兴奋的希望;我暗示出一个伟大的未来,但也只是暗示着。脱了稿,我独自冷静地读了几遍,我的心又在追问着我:‘哪里是太阳呢?’我的脸热辣辣的,我觉出它在嘲笑我,并且责难我说谎话,用动听的名词来欺骗人,但是我怎样辩白我自己呢?这是一顿不由分解,按下就打的闷棍。我心里有苦,口里不能喊冤。”这一段饱含辛酸之情的自白,可以说是曹禺对陈白露命运的一个很好注脚。他与陈白露一样,在绝望中保留了充满憧憬的光明的希望,却不能相信这希望属于业已走上绝望之途的陈白露的人生。

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在翻新,时光在向前,而恒久不变代代重演的,是充满希望与绝望交织的命运两难。而女性,又往往对这种生命根深蒂固的悲剧性有着深度的敏感,因为她们承受了太多来自社会与时代不公正的安排。曹禺与奥尼尔,正是出自对这一切清醒的认识和同情,才创造出了陈白露和安娜这样的人物。

伟大的哲学家叔本华的美学思想,也许更精妙地阐述了悲剧意识在戏剧中的效果,他说:“总的来说,戏剧――作为反映人类生存的一面最完美的镜子――根据其对人类生存的认识,因而在其目的、意图方面,可被分为三个等级。在第一级,同时也是最常见的一级,戏剧只停留在纯粹有趣的层面;剧中人物在追逐与我们相似的目标的过程中,唤起了我们的同情。情节通过剧中人耍弄的诡计、他们的性格和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而铺展开来;插科打诨和妙语警句则是这一类戏剧的调料。第二等级的戏剧变得令人伤感了;它们激起我们对主人公,同时也是对我们自己的同情和怜悯。剧情变得哀伤,感人;但到结尾时,它们会让观众回复平静、得到满足。最高一级和难度最大的戏剧则旨在营造出一种悲剧意味:生存中深重的苦痛和磨难展现在我们最终得出的结论。我们被深深地震动了;我们的内心受到了鼓舞,求生意欲转过头来拒绝了生命――这是悲剧中回荡的一种直接的或者背景的和音。”

《日出》和《安娜.克里斯蒂》显然都属于叔本华划分中最高一级的戏剧。在陈白露,她选择了也许为时尚早的死亡,正如叔本华所说的“求生意欲转过头来拒绝了生命”。在安娜,结局虽然是她和马特结为夫妇,却丝毫没有那种平静和满足的氛围,相反,痛苦的情绪没有被短暂的欢喜所淹没,随时都可能爆发的不和谐令每个生命深深担忧。抗拒大海的克里斯蒂最终回归了大海,抗拒肮脏的马特最终接受了他认为的肮脏,抗拒虚伪的安娜最终接受了虚伪的起誓。他们被命运深重的磨难、心灵无限的折磨所击垮了,不知如何继续抗争,只好选择暂时的忍受。

所以,在抗拒命运而注定失败的这一悲剧性层面上,安娜即是陈白露,陈白露即是安娜。她们既超越了自己的国界,超越了自己的时代与社会,更超越了时光。她们难以磨灭而走投无路的希望,她们一生抗拒而难逃其逐的绝望,她们破碎的信仰,苍白的坚持,都散发着迷人的悲剧美。曹禺无法给予陈白露一个光明的结局,奥尼尔也无法给安娜别的什么,因为唯其所展现出的这种难以更改的悲剧,才是人生凌驾于时空之上的力量。正如奥尼尔本人所讲:“我们本身就是悲剧,是已经写成和尚未写成的悲剧中最令人震惊的悲剧。”

参考文献:

[1]中国现代作家谈创作经验(上)[M].山东人民出版社,1982:371.

[2]韦启昌.叔本华思想随笔[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73.

[3]奥尼尔.奥尼尔剧作选[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