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大侠与康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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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光绪年间，北京武术界出了一位英杰，这就是后来形意门的一代宗师尚云祥先生。尚云祥拜李存义为师精修形意拳，一练就是十年，功成时他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李存义将生平真传尽授尚云祥之后，又嘱咐徒弟多在武林走动走动，除了对其它门派有所了解之外，也可广交些朋友，磨合一下自己的技艺。由此可见，李师对尚云祥十分看重，并寄予一片厚望。

尚云祥在入形意门之前就曾修炼过少林门的功力拳，并小有成就，因此深晓各拳种都有各自的长处，只有互引互补相融相通，才会不落死套有所突破，使拳术更加完美的道理。这年正月，尚云祥来到火神庙四民武术社耿继善老先生家拜年。耿继善与李存义是师兄弟，同出刘奇兰门下。耿继善知道尚云祥是师兄十分器重的爱徒，叙过话之后有意检验一下，就说：“云祥，你给师叔练一趟看看。”尚云祥明白师叔有意点拨自己，便打了一趟形意五形拳，真是劈拳利如斧，钻拳闪电行，崩炮胜火烈，横弹快逾风!耿先生颔首心中暗赞：罢了，罢了，真是后生可畏。遂拉过尚云祥说：“云祥，你的功力已很不错，只是太刚了，想必以前曾练习过外家功基?”尚云祥垂首恭恭敬敬地答道：“以前练过少林功力拳。”耿先生点点头：“云祥，诸葛亮曾在兵法中讲过一句话，‘将不可刚，刚则缺’。心为拳之将帅，至刚生躁，躁生浮，拳浮则心摇，心摇则兵动，兵动则将乱，将乱而生隙。我的意思不知你明白了吗?”

尚云祥施礼而谢，口中说：“多谢师叔点拨!”可心里却不以为然：拳怎能不求刚猛?拳不刚则气靡，兵不威则将馁嘛!耿继善看出尚云祥的心思，也不点破，轻摇了摇头，心说：慢慢就会体悟到了。

转眼进了四月，尚云祥应邀去密云县访友。在友人引荐下，密云一富户康家盛情相聘，请尚云祥护宅。

原来康财主本家有一后辈叫康小八，排论起来叫康财主三爷爷。康小八虽然身材中等，武功却非常了得，据人讲，他是从师于一个游方的道士。有一年，这个道士感疾，病倒在康家田头。康小八的父亲下地干活，看见后好心背回家调养。道人病愈后感激不尽，无以为谢，就答应将康小八带回山去教习武艺，一去便是十三年。

康小八回乡后可不同从前了。初时尚且安稳在家跟父母务农，后来不知和谁学会了赌。康小八家本来只是以租种康财主的田为生，微薄家底哪经得起他折腾。家里钱输光了，他就欠债。一次债主把他追急了，一怒之下他把债主由土房前扔到房后街上摔个半死。恼了债主弟兄，相邀十数人持枪舞棒来报仇。结果被康小八拳脚相加打得望风而回，腿折胳膊断。这一下，康小八在密云可就无人不知了，人送浑号“康无敌”。

康小八从此更加嗜赌，输了就借，有时干脆去城外官道上打劫。别人畏其武功，只好忍气吞声。有几个懂拳脚的不服气找上门，却被打得不能动。从此再无人敢说不字。

飞扬跋扈的康小八有一次与黑道上的几个人赌输了，想要翻本豪赌，猛然想到康财主，便假惺惺在酒馆赊了两只烧鸡、一壶老酒，来见康财主，三爷爷长三爷爷短地软磨硬泡，非要借一千两银子去做买卖。康财主早听说康小八的为人，哪肯上当，况且一千两又不是小数目，便婉言推辞，最后恼得康小八甩下一句话：“三天不借，我夜里自来取!”言罢啃着烧鸡就着老酒，扬长而去。

这一下康老财可心中发怵，那康小八可是敢说敢做。焦急之时家里的护院武师讲，他哥哥有一个北京来的朋友武功十分高强，不妨以礼相求，帮忙解危。康老财这才来请尚云祥。

尚云祥正是年壮气盛，有朋友弟弟的情面与康财主的殷勤相请，加之康小八的名声不怎么好，便慨然应允。

第三天夜里，康小八果然来到康财主家。他刚翻墙来到中院，就见院中有一人早在那里饮茶闲坐相候了。康财主与家人躲在屋门口观望。

康小八围着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个子和自己相仿，只是壮实了一点儿，就有些不屑一顾地问：“你是什么人，莫非想趟趟浑水?我劝你还是别自找没趣。你也该听说过‘康无敌’的大号!”

尚云祥嘿嘿一笑：“幸会!幸会!鄙人尚云祥，久听人讲康小八贼胆包天横行乡里，干些下九流的勾当。今天受康老东家的盛情相请，特来拿你见官。”言罢放下茶碗，一长身跃到康小八身前，劈面抓来。

康小八缩身摇肩，一侧身避过，右手随即跟上缠丝劲一裹尚云祥的腕；左手鹰爪早已抓向尚云祥双目；中盘飞膝直顶尚云祥的小肚子，缠、抓、顶合而为一。尚云祥一时疏忽，被康小八占了先机，只躲过缠、抓，中盘却被攻个正着，身子被击得咚咚倒退了七八步，肚子火辣辣地疼。康小八见一招得势，飞腿抽踢尚云祥耳根。尚云祥忙晃头躲闪。哪知康小八出手皆如行云流水，式式相生相连，抽踢是虚招中途回扫，好一招豹尾腿，左拳在腿后遮掩猝然而发，尚云祥忙中又挨了一拳!

连连失利，使尚云祥不敢小视眼前这康小八。他凝神而发，招招小心，才渐渐扳回劣势。康小八狡诈得很，恶战一番，瞧出尚云祥拳脚章法严谨，功底深厚，定受过名家传授，就边打边问：“你师傅是谁?”尚云祥越战越勇，大吼一声：“吓破你的狗胆，我师傅乃是单刀李!”

康小八听了一缩脖子，暗说：难怪武功不凡，原来是李存义的徒弟!又战了一阵，料想求财无望，闹不好被揪去见官可就完了，便假意不支向墙脚退来。尚云祥见他要跑哪里肯放，纵身紧逼拳脚如雨点泼来。康小八怪叫了一声好像中招，身子栽扑下去――尚云祥伸手去擒。哪料，康小八扑下去时，腿突然弹起由下向上一个后撩扇风脚把尚云祥踢了个屁墩。

康小八趁机一个穿云式，如钻天鹞子翻身过墙没了踪影。等尚云祥爬起追出门外，康小八已在街上剩下个小黑点隐入夜幕里。悔得尚云祥以拳击掌，唉唉叹了数声。

康老财见康小八被打跑了，兴高采烈地把尚云祥请进宅里摆酒相贺。

之后，康财主怕康小八寻衅再来，死留不放硬是让尚云祥在家里住了三个月。后来听说康小八见无机可趁窜到他乡去了，尚云祥才得以告辞回京。

回到北京，尚云祥先去看望师父。刚巧耿师叔也在，同陪一位银须老者叙谈。尚云祥见两位前辈在老者面前毕恭毕敬，料想大有来头，站在门口没敢往里走。李存义见了招手说：“云祥，不必回避，快来见过你师爷!”尚云祥这才进来见礼，又一一给师父、师叔见礼。给耿继善叩礼时，想起前时对师叔教诲不以为然，几乎在康小八面前栽跟头，不免心中有愧，双目下垂不敢仰视师叔。

这个老者听说来人就是二人提起的尚云祥，十分高兴，伸手拉尚云祥到面前，手中暗用力有意试试尚云祥功力。尚云祥感觉手腕像被粘住一样，忙运气抖臂想甩开老者双手。老者却含笑稳坐不动，任尚云祥怎样发力都如泥牛入海，力一发出，像落在棉花上软无着处。尚云祥一时性起：不信我抽不回!双膀齐摇，腰腿发力，意欲挣脱老者。老者仍旧笑着，手只轻轻向回一拉，尚云祥就觉得身子形同一片枯叶，硬被吸了过去。老者复手向外轻轻一送，尚云祥又如被弹簧弹起一般抛了出去。

尚云祥踉跄收住身形。李存义在旁向老者揖首问：“师伯您看这小子如何?”老者捻须点点头：“还行，是块习武的料!”李存义忙说：“那就请您多多点拨他了。”老者点头应允。

尚云祥从言谈中猜到了老者是谁，忙重施大礼：“晚辈请郭师爷多加教诲。”这老者原来就是晚清名贯武林的郭云深。郭老爷子素以“半步崩拳打遍天下”而被武界奉为泰斗。

郭云深是李存义专门从河北深州老家接来住一段时间的。听李存义多次夸尚云祥资质不错，今天一试果然根基很好，便有意试了一回。尚云祥本有功底，对郭云深的指教一点即通。半年后，尚云祥可说今非昔比。有一次在八卦掌掌门人程廷华老前辈家中做客，尚云祥以晚辈之礼求教，程老前辈一试身手，大呼奇才，欣然传授了八卦掌的精髓。自此尚云祥功夫日臻上乘，很少有人能与之过手。

话说那康小八自从密云躲避尚云祥，跑到怀柔县收敛了一段时间，不久旧恶再犯，为非作歹。怀柔一个富户谢明载屡受骚扰，不胜其苦，后听人讲尚云祥曾在密云县惊走康小八，便派人携礼物赴密云去请尚云祥。谁知扑了个空，只好又寻到京城。尚云祥听来人讲明来意，思忖康小八为害四方，民有怨言，武林中人讲究助困济危，便决意铲除这个恶徒。

尚云祥赶到怀柔却迟了。那康小八闻听谢明载派人去请尚云祥，便恼羞成怒，连夜闯入谢宅杀了谢明载一家十七口老幼，年轻的女眷被先辱后杀，而后掠走了金银宝物无数，不知逃向何方。尚云祥连连跺脚，无奈而归。

康小八杀人掠财后，悄悄溜回东郊康营老家。原来密云康姓本是康营祖籍，后来迁徙过去的，康营老家尚有康小八一个亲叔叔。康小八找到叔叔家，求住些时候。晚上康小八的婶母与丈夫聊家常，把在街上听到的关于康小八作恶的传闻学说了。康小八的叔叔胆小怕事慌了手脚，连问老伴该如何是好?老伴想了许久，低声说：“不如告官算了，免受牵连。”康小八的叔叔不忍，说：“再不好，也是我亲侄子啊，当叔叔的怎能害他?不如让他到别处去安身好了!”不料，老两口的争议却被出屋方便的康小八听了个真切，气得他咬牙切齿。

第二天，趁叔叔出门，康小八将婶母一菜刀砍掉了脑袋，埋尸于自己住的屋墙下，又用破烂东西覆在外面，把血迹打扫干净。叔叔归来问及老伴，康小八骗说婶母回了娘家。初时康小八的叔叔并未怀疑，谁想天气热，几天后墙脚绿豆蝇成群并有臭气味。康小八的叔叔偷偷掘开泥土，才知道妻子被害，恼得老头悄悄到东城兵马司告状。

衙门早有康小八在案文牍，闻报立呈督府大人。督府深晓案情重大，不能让康小八再负案脱逃。因康小八轻功高超，寻常捕快难以将其制服，乃下文书聘调京城武功最盛的尚云祥率众围捕康小八。捕快携文书飞马赶往前门外义盛镖局去请尚云祥。

尚云祥刚回京城，听了捕快的讲述气愤不已，誓擒康小八归案。随即尚云祥率捕快直扑东郊。

康小八做梦也没想到事情败露。晚间正睡得香，猛然间街头狗吠不断，被吵醒的康小八刚穿衣下炕，院里院外已是人头攒动，灯火通明。捕快个个张弩执刀，将院子围个风雨不透!

康小八情知不好，拎起个小饭桌当盾牌破窗而出，脚未落地，桌面已被箭射得刺猬一般!康小八把桌子往捕快群中一砸，然后趁乱一个倒翻上房，越屋脊跳到街上狂奔。街上的守卫捕快随后紧追。

康小八轻功称绝，很快把捕快甩下。转瞬间到了康营东的一条大河边，康小八暗暗庆幸命大，哪料从河坡下缓缓立起一个人，抬手将一条铁链掷到康小八面前，沉声喝道：“康小八，你的死期到了!”

康小八惊叫了一声：“尚云祥!”细看就尚云祥一人，顿时眼放凶光：“姓尚的，你我无冤无仇，你五次三番寻我麻烦，今天该有个了断啦!”话音未落，拳脚疾风一般卷了过来。

这时的尚云祥早已不再是心急功切的脾性了。开招三体式，攻、防、闪、错、接、打、踢、拿，步步紧逼，招招夺人，一进一退，严谨无隙。进身形抽一挂鞭，退形轻如一缕烟，弹拳势起炸惊雷，脚出龙游神鬼寒，掌劈挟风排五岳，手抓云罩一线天，不信狼心食正道，如来手中偷脱难!

康小八使出浑身解数，难以取胜。猛攻数招后，突然跃身欲跳河逃命。尚云祥眼疾手快，脚尖把地上的铁链一勾，抄在手中抖腕而出，那一端将康小八绕了个结实。再向回一抖，已将康小八活生生抛起两人多高，重重摔在河堤上。

康小八已经是拼死一搏了，忍痛一跛一拐还要再战。尚云祥索性拳脚频出更猛于前，直打得康小八倒地口鼻出血，差点连出气的劲都没了。尚云祥这才拎起他往回走，与捕快汇合。

光绪二十七年秋，康小八被官府从有司衙门解往菜市口，处以剐刑。尚云祥也夹在人群中观看。康小八瞧见，仰天长叹：“天不灭我，而实君灭我矣!”言罢闭目受刑，时年不足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