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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天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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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想起那孩子,直到后半夜我在电话里被人问起。

搁下电话赶到医院,她还活着,在那个冬夜,在她妈妈躺过的枕边,裹着从手术室里出来时的那张薄薄的布片,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包袱。

是啊,包袱,当我把她抱回去交到我妈的手里,我就知道我交给了我妈一个沉重的包袱,甚至交给了全家一个沉重的包袱。我妈已经哭干的眼泪,就在我把孩子交给她的那一刻再次飞泻如瀑。

我笑容如花的小妹,躺在几个小时前还溢满幸福的产房的地板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手术室四周墙上的血,不知道她的孩子在那个冬夜,好几个小时被我们遗忘在医院的产房里,不知道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夜晚,是我、大妹和弟弟陪她睡的,我们就拥在她的身边,一遍又一遍地抚摩她的头和她的脸,她永远都不知道了。

当我们在她的坟头添了最后一把土,我们说,小妹,你放心吧,只要我们还有一口饭吃,你的孩子就不会饿着。

几天后,我和弟弟跟小妹夫说,孩子是你的,也是我们的,小妹没了我们就有责任帮她带大这个孩子,你还年轻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哪天你觉得不方便,不能带这个孩子,就把孩子留给我们吧。

孩子终于留给了我们,留给了我妈。

人世间的事情就这样,一个愚蠢的医生的一次愚蠢的舒服,只一瞬间就改变了我们的一切,小妹没了,小妹夫卖了小妹的小店走了,只把两间空空的房和一个孩子留给了我们。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妈坐在小妹的房前,抱着孩子,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见着孩子就是见着小妹了。我也觉得见着孩子就是见着小妹了。孩子是我们的,但我们都有工作,有自己的孩子,多数时间小妹的孩子都在我妈的臂弯里,我妈的枕边,我妈的眼泪和笑容里。甚至很多时候我们忙得忘记了小妹的孩子。那时候我妈就会在我们面前跟我们叨唠这孩子,说孩子哭了孩子笑了,说孩子的某个动作,甚至说到梦,梦见小妹回来,小妹张开双手叫孩子到她那儿去。

我原以为就这样了,孩子就这样长着,在她妈妈的房前,在太阳下,在我妈的一把屎一把尿的忙碌中。是啊,在小妹坟头我们说过孩子是我们的我们会把她抚养成人,但这时我发现,我们只能用钱来履行我们的责任了。我妈也说到钱,说她没那么多钱供孩子将来上学。我们保证我们会拿钱的,决不会把孩子扔给她不管。

就在我们多次保证过会拿钱以后,一个巨大的钱的阴影说话间就来了。孩子偶尔的一次感冒到医院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必须在几岁的那个时间里做手术。原本充满信心把孩子抚养成人的妈妈顿时坍塌下来,我们也感觉到了隐隐的难以承受的压力。原本我妈拉着我们只要搭上一只手就可以走动的火车,一瞬间全部重量隐隐向我们压来。我们当然不能让我妈看出我们感觉到那份重量时的心理表情,依然故作轻松地对我妈说,没什么,我们有钱,我们能够挣很多钱,我们会让孩子做好手术。

我妈相信了我们有一天能够让孩子做好手术,但是又开始担心这个有着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将来的生活和工作。我常常给我妈描述孩子将来的生活,我说妈你放心吧,我们把她养大,我们做完手术了,她就跟着我,我是教师,跟我去读师范,将来我给她找个学校教书,就算她不能成家,有我这个舅舅在她也不会吃亏,我死了还有她哥哥,我相信我儿子会照顾好他的这个妹妹的。就在我一遍又一遍的描述中,我妈再次坚强起来。孩子呼吸有问题,听说仙人掌能够呼出氧气,我妈还专门去人家的花盆里移回一株硕大的仙人掌,种在屋里。

仙人掌长着,孩子长着,阳光下我常常看见我妈抱着孩子凑近那株仙人掌的情景。

常常听见我妈叨唠她在电视上看见的关于心脏手术的新闻。

有段时间我很忙很忙,我把我儿子也放在我妈那里。我儿子是整个大家庭中惟一的男孩,生他的那天阳光灿烂,飞鸟和鸣,我妈和我爹为他的出世高兴得就像一个王朝终于等来了可以寄托江山的太子。但在小妹死后,特别是在知道小妹的孩子有着先天性心脏病后,我常常看见我儿子被放在背兜和童车里的孩子撕扯头发,而我妈却护着那孩子,不准我儿子还击。当然,我也不准我儿子还击,我儿子也不会还击。很多年以后,我儿子说起他妹妹都还无意识地摸摸脑袋,说那家伙光扯我头发。他是爱她的,我们都是爱她的。每到小妹的忌日我们去坟上烧纸,我都会跟儿子说,儿子,你要记住小姑就躺在这里,你妹妹没妈妈了,将来你长大了就带你妹妹到这里来看她妈妈,有一天我们死了,我就把小姑的坟和你妹妹托付给你。儿子流着泪说爸爸我会的,你死了我养妹妹。

为了我儿子将来能够兑现他的承诺,我妈叫我们给我儿子和小妹的孩子拍了很多合影,并且把那些合影高高地挂在墙上,让我儿子天天看着。我甚至都想像到有一天我儿子去了美国也会带着他妹妹,那时我妈已老得出不了家门,电话上两个孩子都在喊婆婆婆婆。

就在我以为妹妹的孩子就这样,跟我儿子一高一矮像两棵树,一前一后在阳光下茁壮成长的时候,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我在上班,电话响了,电话里全是哭声,我妈的哭声,我大妹的哭声,一家人的哭声。好不容易我才听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回去的时候天下了小雨。医院里我妈抱着早已断气的孩子不愿放下,喑哑着嗓子说她不知道孩子是肺炎,她以为只是发烧。氧气瓶上的输氧管无能为力地耷下了头,医生进进出出。我和弟弟走出医院,雨里弟弟叹口气拉住我的手臂,说哥我们还是给她钉口小棺材吧。

我们找到一个锯木场买了木板,冒雨钉起了棺材。但那棺材仿佛不是给小妹的孩子做的,而是再次给小妹做的。往事像雨水一样淅淅沥沥地下来,小妹的笑,一个黄昏我送小妹外出打工时小妹渐行渐远的矮小的身影,小妹的新房,小妹临产前幸福的样子,雨里小妹孤零零的坟茔,这二十多年里她身上所有这一切,就在这孩子被埋葬的那一刹那,喀嚓一声,就像剪掉一段废胶片一样从这个世界上被剪去。

小妹,你到底来过这个世界上吗?

阴阳先生的一句话让我们做好的棺材最后没有用上,孩子被人扔进了滚滚的河水里。

我带着无法寄托的哀思回到了单位,很长时间地恍惚着。

很长时间我妈都恍惚着。

后来我听说我妈常常茫然若失,到处找孩子,把我儿子叫成小妹的孩子。

一个下午,乘大妹没注意,我妈去了河边,沿着河找着孩子,一直找到河流的尽头,然后整整一个下午坐在河边,注视着河水里一个连一个的漩涡。

再后来又听我妈说其实她早知道孩子保不住,因为就在孩子死前几天,她做过一个梦,梦见小妹又回来了,在我们家屋后在菜花地里,在菜花地那头的铁路边上,在我们家屋檐下的石梯旁,小妹笑着,弯下腰,张开双臂,说孩子你来你过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