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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忘了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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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开始写这行字的时候,我发了一条短信到你手机上。

在收到你的回信之前,我会一直坐在这里,把和你有关的事写完,亲爱的大熊

1

深冬,天蒙蒙亮。我把自己包裹成一只小熊,书包里放好文具和垫板。我去期末考。

混合考室在高二(3)班,第四组倒数第二桌右侧已经坐了人。

那是你。

你塞着耳机低头复习课文,我的座位在左侧,你见我停留在这里,起身让出道路。

其实你身后还有很大的空隙足够我走进里面的座位,但这天我穿得太厚实,你一定以为如此庞大的身躯挤不进去。

好吧,我哑着喉咙说谢谢。

你不说话,也可能是没听见。我用眼角看你,高大自皙的少年,侧面看上去不错,大冬天你只穿单薄的黑色外套,我看着都觉得冷。最要命的是头发,长而乱,看得出来你曾试图打理出一个好看的发型来,可惜结果只让我联想到了某种咖啡的牌子。

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寒风吹进教室,我打了惊天动地的喷嚏,连鼻梁上的眼镜都跟着飞到桌子上,你稍稍把头转了不到45度,我的蠢样你尽收眼底。

唉。剪坏的刘海,臃肿的身躯,上课才戴的眼镜,还有这么尴尬的窘样,这就是我留给你的第一印象,糟糕透了。

2

你是谁。

你是学长,高二(3)班座号10,你有个好玩的名字,而我叫你大熊,你反驳说我明明不胖,叫什么大熊,我说哦,因为你很高。

你确实高。举个简单的例子,学校游泳池的水才到你肚子,但是我要用脚尖点地才能防止水灌进鼻孔。当然也是因为我自己太矮,157,我们之间差了30厘米。

好朋友南屏给我吹头发,他说,啊?30厘米?你们站一起肯定很不般配!

我说不。我们学校有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男生一米九,他的女朋友还不到一米五。但是他们很相爱。我忿忿地从镜子里看着那小哥,人家差了40厘米都可以甜甜蜜蜜,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他说是是是,我给你吹个好的造型,包准你告白成功。

但我是非常胆小的人。

你记得吗。我们认识的第五天,我成心想要见到你。

那是个大中午,阳光把寒冷驱散。有很多男生聚集到操场上打球,我觉得你像是他们中的一个。我拉着南屏下楼,绕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可是都没有看到你。南屏觉得扫兴,我带他去学校的超市买冰淇淋。

冰柜放在人口的右边,水和饮料又摆在冰柜的旁边。冬天冰淇淋的品种很少,我们俩探讨着买草莓的还是朱古力。

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你从入口走来,我就在你正前方的右边。你低头多看了我一眼,好像还皱起了眉毛,你觉得我面熟吗?

我僵硬地把头转开,手中的冰棒都快被捏碎了,南屏笑着小声说,他在看你哦。

瞟过去,你确实站在饮料槊前偏头看我。我脸蛋发热,脑子空白。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弯腰把头埋进冰柜。

鸵鸟遇到敌人的时候会撅着屁股把头钻进沙子里,我不是鸵鸟,你也不是敌人。可是你令我紧张。

事后我反反复复询问当时的情景,南屏也就反反复复,说,对,他笑了,看着你,好像还摇了摇头,笑容很可爱,牙齿有点歪。他拿了水就走了,付账的时候也回头看了你一眼,你到底要我说几遍,请问你是在犯花痴还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我躺在草地上,阳光暖暖地趴在我脸上,我说,我不知道。

春节以后,天就开始回暧了,我换了更好看的发型,也可以穿漂亮单薄的春装了。我从你身边走过,想跟你打招呼可不敢对你打招呼,我该说什么好呢,学长好还是哈罗耐斯图米特油,夸张地摆手还是低头害羞地笑,我完全没有概念。我怕你看了讨厌,我胆小得要死,干脆躲着你走。

后来和你说起这些,你一脸茫然地说我以为你只是没看见我,我有些委屈,又不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人,我的心情你怎么可能懂。

3

我看看时间,分针转了270度还要多,手机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你的讯息是我的遥控器。

我确定自己喜欢上了你以后,我大胆起来,我开始给你发短信。这年代有手机QQ和飞信,申请个网络包月套餐我就可以省下大把短信费。

可我不,我偏要用短信,一毛钱一条,这是最原始的方式,不管月底欠费直接停机。

南屏觉得我浪费,我只是想要把珍贵的东西留在自己的手心里。我的心情变得阴晴不定,仿佛只为你一人摇摆。你回得多些的时候,我会开心得蹦蹦跳跳。当你嗯嗯啊啊好像在敷衍了事的时候,我的心情就会跌到谷底。

南屏说,你这样不行,你不应该被别人左右。

我说,你忘记我是巨蟹座了?

巨蟹座的女孩居家而富有母性,当她爱上一个人,就会把全部的爱都给他。这也是我怎么突然主动起来的原因,我确定我喜欢了你,所以我心甘情愿被感情左右。

4

我来到图书馆。你习惯在自习课溜到图书馆,脆也翘掉选修课跑来这里。我看见你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径直朝你走去,今天我不再穿着肥大的棉袄,轻而易举地走过你的身后,在你身边坐下。

你只是抬头看我一眼,没有说话,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刷刷刷地默写着化学方程式,除了这寒寒率率的声音,我还听见有微小的响动从右边传来。你仍然像我遇见你的时候那般塞着耳机。

我来了兴致,兀自把你左边的耳机拿下,我听你听的歌,你也不说什么,默许我的放肆。

听不出语种,很美丽的语言。

这一天下了雨,淅淅沥沥的,空气很潮湿,耳里也是清凉湿润的。我不懂歌词,但似乎并不是多么欢快的曲调,那女声美丽而哀婉,下着雨更让人心情忧郁。你沉默地做着化学题,电解池和原电池。

我问:这是什么歌?

《Amare Veramente》。意大利歌曲。

你努力把音节念得准确,我听着有趣。我说,大熊大熊你真是可爱啊。

你又皱起眉头来了,你说,为什么要叫我大熊?

我笑起来,窗外雨水连成了线,像不像唱这歌的女子脸上的眼泪呢。我出神地望着外面,雨水把巨大绣球花的脑袋打得一点一点,小小的花瓣落在泥土里。

我看到那对身高极其不配但却异常相爱的情侣,他们在雨天的塑胶跑道上散步,那女孩显得好小,她的男朋友紧紧搂着她的肩膀,虽然看上去不太协调。我却觉得浪漫。

我望着厚厚的落地窗,他们在玻璃外的雨天里同行。你的影子也落在这上面,你转头看着我,表情有些疑惑。

后来有段很长很长,我都见不到你的时间里,我就想着你那时的样子。

垂在眉问的黑发,分布在高挺鼻翼两侧的细小凹凸。浅色的衬衫和流连在脖颈间黑色的耳机线。

我一直活在那段美好里,舍不得出来。

那时的我感知到巨大的勇气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我说,因为朋友们叫我小熊。

你明自我的意思吗?

可是你说,这很难。 安。”

“晚安。”

我现在在等的也不过是你一句晚安。

午夜2点。

亲爱的大熊,你怎么还不开口说晚安

7

17岁的少年站在路边,阳光温暖又明媚。少年望着不远处迅速簇拥的人群,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他伸出干净的手掌,看着看着就笑了。

看来是没有办法了呢。他轻轻地对自己说。

如果你后来有去四楼的化学实验室上课,就会看到洁净的地上有块好大的斑块,托你的福。那天本来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我们在化学选修课上做实验,但是我的手却突然抖起来,试管碎在地上,盐酸哗啦洒了一地,开始迅速腐蚀大理石地板。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不安起来。地上强腐蚀性的液体滋滋地冒泡,南屏一把把我拉过去,他紧张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呢。

――大熊――

――你在哪里啊――

少年回了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他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辨认出那是小熊的声音。但是他找不到小熊,怎么会看到小熊呢,他笑笑,那丫头现在肯定还憋在学校里乖乖地上选修课呢。

他斜靠在栏杆上,不远处的人群簇拥得越来越多,真是些好奇心足够杀死猫的人啊。正是放学下班的高峰期,看来这条街要堵上好一会儿了。

他看见从三中门口走出几个女孩,嬉笑着向他走来。好吧,也算是见到了吧。他注意到她和那几个女孩跟着一起好奇地挤进人群。

少年想起昨天晚上小熊说着,你有没有想过眼前的人。

他是怎么回的呢?

他想了很久很久,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事情,包括小熊对他的默默付出,藏匿在硬壳之下的温柔与隐忍,包括她一次次对未来的美好遐想,包括她在他面前有样学样地念着Amare Veramente的发音。

种种。

他说,我明天会再见她一面,算是结束上一段感情,也给我们彼此一个交代。

他想着,他要见到她,对她说,自己很好。然后就大步走向明天,他有一些话要对小熊说。包括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都要温柔地说着,小熊,晚安。

可是,为什么说一句晚安会那么奢侈呢?

为什么过马路之前不记得要先看看左右呢?

为什么决定好了一件事情却没有机会实现它了呢?

为什么他听到曾经最喜欢的细细的声音在人群中却惊恐地尖叫了起来呢?

为什么,大熊,你还是不回我的短信呢?

还是说,大熊,你已经无法再回我的短信了’

大熊,在说完最后一句晚安之后,我就再也没收到过你的短信。

我也再也没有找到你,无论是高二(3)班第四组倒数第二桌还是学校排球队,好像每个地方都找不到你。

你留下了一些东西,我很惊讶居然有属于我的东西。那天,我从你母亲的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MP4,黑色的耳机线缠绕成小小的一团。

我记得它。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你就戴藉它。时间再往后一些,在下雨天的图书馆里,我们一人一边,听着那哀婉清凉的歌声,我对你说,因为朋友们叫我小熊。

现在,小熊一个人坐在电脑前,记下一些和大熊有关的事情。一夜竟然可以这样长,足够我把逝去的时光重新回味一番。

我塞着你给我的耳机,左边是我心房里残留的回忆,右边是你耳廓里遗留的温存。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Amare Veramente,后来我终于明白它的意思。

Amare Veramente,爱得全心全意。

凌晨的风从窗外吹来,把窗帘吹得刺剌作响。我写到了这里,手机依然安静没有任何讯息。我想着你微微皱起的眉毛,被风高高吹起的头发,还有鼻翼两侧分布着的微小的凹凸,你年轻的17岁的脸庞。

――多希望睁开眼睛还能看到你啊,大熊。

――多希望你能开口对我说晚安啊,大熊。